姜氏勃然大怒,这一气非同小可,天灵盖上都似被冰水浇透了。
她顿了顿,温厚的脸上难得露出尖刻讽刺之意,冷笑着厉声追问。
“按你的意思,我与阿瑛曾有过婚姻之约,他受冤屈而死,我便当为他披麻戴孝。那你与阿瑶呢?阿瑶丹青之妙名满天下,当年为向你求亲,曾以你为摹本画下南海观音像,纤毫毕现惟妙惟肖,你亦是爱不释手。要不是怕李玙吃味儿,那副画恐怕至今还挂在你房里罢?”
提起少年事,英芙又羞恼又气愤,更兼一股酸楚自心底汩汩流出。
当年鄂王李瑶和忠王李玙同时追求英芙,京中高门人所共知,就连李隆基都听到些许风声。李瑶甚至曾经一反常态,在英芙的十六岁生日宴席上,公然提出与李玙较量骑射。
听到李瑶意味昭彰的挑衅,英芙忙命人取来幕篱遮住面孔,却咬着下唇没说出劝阻之语。
骊山脚下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场,猎猎的风带着青草地新鲜的香气吹拂轻纱。
她满心期待李玙拍马而上,为她连中三元,可是李玙谨慎地拒绝了,眼睁睁看着李瑶为面红耳赤的英芙插上曾属于皇甫德仪的小凤钗。
不知为什么,在李瑶温热的手指贴上英芙额头的那个瞬间,她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玙波澜不经的眉眼。
那双心事沉沉的眼皮,到底在遮掩什么?
宴后,韦家开始等李瑶的正式提亲,英芙也在等,姜氏说李瑶心地纯良,内宅简单,实为良配,又说李玙深沉莫测,英芙难以匹敌。
拘束在闺中的日子所剩无几,她就着春光窝在软榻上看画像,李瑶笔下的她清贵无比,飘飘然凌驾于俗事之上,可是英芙却觉得,做观音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的心一会儿偏到这边,一会儿偏向那边,终于沉沉入睡。
再睁眼时,英芙便诧异的看见法师一身缁衣站在窗下,背对着她低语,一只硕大的金刚鹦鹉站在他肩头,通身披红倚翠,毛色艳丽如锦缎,且偏着头,叽叽咕咕仿佛与他说话。
“这是,乌涂国那种会说人话的鸟儿吗?”
法师转过身,向来不苟言笑的面孔沉浸在夕阳淡紫色的霞光下,仿佛被鹦鹉沾染了几丝艳色。
“六娘子醒了?”
他彬彬有礼的向她致意,熟稔友善的语调仿佛已经陪伴英芙数十上百年,仿佛他只要轻轻地低下头,就能看见漫漫时光长河中,英芙的每一世遭遇,每一轮喜怒哀乐。
窗外树叶沙沙的摇动声,英芙恍然尚未梦醒。
法师略微靠近,在她耳边悠然道,“六娘仔细听着。”
“——小僧推演天象,已参透世间奥秘,二十年内,忠王李玙必将幽禁圣人,自立登基,六娘想做洁白无垢的观音大士,还是正位中宫,把玩权力,端坐万万人之上?”
英芙涣散的视线渐渐聚拢,挣扎般道,“可是,可是……”
法师伸出一根青白的手指轻轻压住英芙嗫喏的双唇。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六娘若嫁李瑶,自能春寒秋露,夫妇相得,像千万人一样幸福,也像千万人一样平庸。你甘心吗?来世间走一遭,就为了与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