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妇悠扬嘹亮的采桑歌中,冯玉雪挺直脊背提着金钩黄筐,在众人注视下,扬起后颈,穿过重重目光,只去望祭台上的龙朔帝,黑眸如星,眼风犀利,似乎有又回到了第一次在溱水河畔相遇那次,晦暗不明的打量着她,问她:“你上不上来?”
冯玉雪袅步走上祭台,手持金钩黄筐,目不斜视:“臣妾参见皇上,太后娘娘……”冯玉雪半转过身,特拜站在霍太后身侧的南平大长公主,“南平大长公主安。”
龙朔帝走至身后将她扶起来,然后拉着冯玉雪一同去点香祝。
“慢着。”霍太后出声阻止,“皇帝,你要纳谁做贵妃,哀家本不欲插手,可你至少纳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皇帝你可知道,冯氏是沈家妇,皇帝你这样做,与强占人|妇有什么区别。偏偏这时候忠勇侯全族下狱,又让满朝文武如何想?”
霍太后问掷地有声,蚕妇歌声戛然而止,令官蹦出嗓子的话又重新吞回肚子。一众参与亲蚕礼的大小官员及家眷,都再屏息垂首瞧着这出好戏。
大家都知道这位说一不二的天子纳了臣子妻,但谁又敢出头挑这跟刺让皇帝不痛快。霍太后就不一样了,纵是与龙朔帝多不对付,名义上到底是皇上嫡母。皇帝能不要明君的名声杀谏臣,难道还敢背上不孝不义的名声杀嫡母。
龙朔帝握紧冯玉雪欲抽走的手,面上看不出丝毫动怒,挑眉问霍太后:“沈氏父子率十万大军兵败五万兵马的北胡,朕不该罚?沈保川次子身为前军先锋,率我大越勇士投降敌军,乱我军纪,扰我军心,杀我军民,难道不该阖族下狱,朕没诛沈氏九族,已是看在沈保川年迈且为我大越戎马一生的份上,从轻发落;且……”
龙朔帝看着一直默默站在霍太后身侧的南平大长公主道:“朕也是不想让南平姑母这后半生,又当上一回寡妇。”
南平长公主的第一任丈夫,乃大越开国功臣燕国公的孙子,神武二年,南平长公主发现她的丈夫和公公的姬妾通|奸,南平长公主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女子,一气之下杀了丈夫与其姬妾,宫中神武帝闻得此事,不但不怪罪,还斥责燕国公教子无方,欺辱公主,燕国公被吓的畏罪自杀,燕国公爵位从此也在大越朝被撤销。
越朝尊儒,对女子德容言功要求甚高,但从先朝神武帝娶贵妃大霍氏起,又为寡居的南平大长公主另选当朝新贵沈保川为驸马,民间也逐渐兴起寡居女子再嫁之风,更有效仿大霍氏者,愤然休夫,择时待嫁。
龙朔帝牵着冯玉雪来到霍太后面前,对着阶下文武百官,朗声道:“卫贵妃曾为沈家妇不假,但沈郎慕道,已与卫贵妇合离,归家仍为卫氏女。卫贵妃自入宫以来,谦谨恭俭,懿德柔嘉,莫说贵妃,即使做朕的皇后也使得。”
皇帝这句话,便是属意冯玉雪为他的元后了。冯玉雪惊诧的望向皇帝,不是为皇后之尊,而是皇帝称她为“卫氏”。
当年苏氏改嫁冯中吉,这些年大家因为冯相之势,鲜少有人敢提起,但也并非忘了这事。皇帝称冯玉雪为卫氏,无异于重重打了从前冯相一党的脸面。
冯相当年主审卫岳渎职贪污一案有功,这才逐渐在神武帝跟前起势,如今皇帝抬“卫”贬“冯”,从前因卫岳一案的受益者,少不得要战战兢兢。
“陛下,卫岳渎职贪污,致使会仙台崩,数千宫人殒命龙泉,此等乖张贪厌的佞臣,卫氏既是卫岳之女,亦是罪臣女,岂能担当的起一国之母?”
龙朔帝眯眼,远眺阶下说话的大臣,语气不善道:“工部侍郎章琦……朕没记错的话,神武二十九年,会仙台崩,是你拿出卫大匠与当年参建会仙台皇商勾结的证据,最后才使得先帝最终定卫下大匠贪污渎职之罪。”
章琦抹抹额上冷汗:“正是臣。”
“又是你,上议先帝光广选民间童男童女,助先帝登仙是吧!”
章琦跪下请罪:“臣不敢!是先帝……先帝要为先霍皇后引魂……”
皇帝挥手:“朕将冯中吉下入宗政寺诏狱,查抄冯府,不仅是他祸乱朝政勾结内臣,更是……”
皇帝扔下一卷书帛,“上有宗政寺查出的冯中吉□□罪,朕已命刑部一一核查,殿中丞何在?念……”
“买官贩爵、动摇宗祏、勾结内臣……”玉雪手掌一直被龙朔帝紧握着,直听到殿中丞尖细的嗓音读出“陷害忠良,夺□□女……”她双手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但也只是一瞬,她看见桑田中的母亲泪流满面,咬咬唇,龙朔帝大掌源源不断的传送的暖意,令她快速恢复镇定。
“朕知道,民间一直对卫贵妃出身多有异议,朕今日,就一并给理清楚。”皇帝话落,桑田中响起许多童子诵经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好几十的青衣小童后,跟着一位多情俊逸、清风道骨的道长,不是昔年离家、新婚之夜慕道而去的忠勇侯世子沈痛又是谁?
“贫道法号符离,参见圣上,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