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屈向北的弟弟。

    屈南说话的音量不是很大,语气很平,字也不多,但是却给陈双的心脏直接捅了一刀,生疼生疼。他从来没有听过屈南在众人面前主动承认自己是谁,屈向北这个哥哥,变成了利刃,就插在他的心里面。一旦□□,血可能止不住。

    这把刀,谁也不能去动,就卡在屈南的大动脉上。谁知道,屈南竟然将这把刀□□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说出来了,好像没事。可陈双听在耳朵里,心口血流如注。

    场下面的每一个摄像头都连接着一个平台,每一个记者都代表着采访方的立场,每一个快门都在记录这一刻,过几分钟为了抢热门就会发到网上去。可是屈南竟然选择在这么一个关卡上,说出了他哥哥的全名。

    那个在名人墙上消失的跳高选手,屈向北。

    白洋和黄俊、马子平同样没想到,短短的一天已经发生了无数场意想不到。比如,参赛经验最少的二级运动员陈双一跳成名,他们一直认为最不会出状况的陶文昌成了今天最大的状况王,现在,最不敢提起那个名字的人,在说自己是屈向北的弟弟。

    可是面前这些记者的反应,让白洋一阵苦笑。他们太年轻了,大多数25岁左右,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就猜到这批记者可能都是应届毕业生。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顶着一个大问号。职业素养让他们不敢问屈向北是谁,可真实反映是他们确实不知道。

    记者会第一次因为一名选手的发言,陷入了尴尬。快门声和闪光灯在此时格外突兀,但也只有它们,才能打破这一场宁静。

    “没错,我就是屈向北的弟弟,当年那个横空出世的跳高天才屈向北,他是我的哥哥。”屈南能够想象到他们的反应,原本以为看到别人无动于衷,自己还会稍稍愤怒,但是现在只剩下一片平静,恨意还在,但已经不再浓烈到吞噬自己,“首体大的第一块背越式跳高金牌,是我哥哥赢来的,这个项目的记录是我哥哥留下的,也是我今天打破的。我哥哥参赛那年,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知名度的国家二级运动员,后来他因伤退役。”

    底下的记者们如梦初醒,有些人关掉了录音笔,开始用手头的纸笔记录。原来是以前的运动前辈,那这一次的通稿可以发成“跳高世家摘金,勇破兄弟记录”。

    可是屈南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们的这个念头,话锋急转直下,让他们目瞪口呆。

    “我哥当年因伤退役后就得了病,不仅是腿上的病,还有心理上的病。”屈南感觉到了痛。

    痛苦在血管里伸缩、蔓延,原来把哥哥的事告诉别人,也会让自己这么疼啊。

    “他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究竟是因为什么,我相信网络是有记忆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忘记。”屈南拿着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是他强忍着这种发抖,只能看出他的手指在动。

    话筒也从他的左手,到了右手,然后再回到左手。一切都是他在紧张或者伤痛的表现。

    “我哥是自杀,就在家里。”屈南扫视底下的每一个人,真难想象,当年哥哥下了赛场是如何面对记者。他在发布会上一定很难过吧,可是那时候的人不一定能理解运动员的难过,他们只会记得他,没跳过。

    其实,退赛或者失误,愤怒的不止是观众,对真正参加比赛的人才是最大的刺激。

    话说到这里,屈南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一向自以为口才很好的他,生怕说出一些过于惨痛的句子。

    “不管有没有人记得他,我都会永远记得他。谢谢大家。”屈南扫视台下,悲凉的眼神将底下的反应尽收眼底。何止是运动员换了一代又一代,记者也是,这些人怎么连比赛的背景资料都没准备好就来采访了?但凡他们查一查,就会知道大学生最高记录225是谁跳出来的。

    可是他们都不记得了,屈南揉了一下鼻子,酸得他捏住鼻梁骨不放。

    “我记得他。”这时,从记者区的最后排,站起来了一个女记者。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身后。

    那名女记者已经不再年轻,穿着一套合身的采访裤装,岁月已经在美人脸上留下印记。可是她往前走时,那股姿态,犹如从现有的年龄穿越回以前,回到了那个刚刚开始在外面做参访的日子,还是那个热血澎湃愿为体育新闻事业肝脑涂地的职场新人。“我记得他,屈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