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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白水靠在椅子上消夏
他不爱出去走动,只是闷在屋子里随便干点什么事好打发时间。
世道不太平,搞政治迫害都迫害到学生和老师的头上来了,他课上随口抱怨几句,想是被什么人举报了,就强制停职反省,倒是没开除他,算是难得。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子照过来,就已然变成了亮眼的绿,生意盎然。
只是忙着,身边围一圈小孩子,吵嚷着闹着还好些,一旦闲下来,思念就从指尖轻点扇柄处生长,像西河坝里漫过水岸的青浦草,疯了似的招摇。
男人肉眼可见地清减下来,面上无悲喜,只是更不爱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咬牙切齿地想着,姓陈的,你好样的,一声不响的就甩了我三次,下辈子别让我再碰见你,不然我吴白水肯定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可一个人坐着,望那清透如水的月光冷静下来后,想想又舍不得,这辈子连番波折已经折腾得够了,真有下辈子还是平淡一些的好。迷迷糊糊间又睡去,又醒来,晨昏不辨。
陈老板的杂货铺子没人打理,就锁了门不再打开。
再打开的时候,吴白水领着老远来的岑院长重新踏上那条走过无数遍可某一天之后,就再不敢多走一遍的路,两边的树长得那么高,盛夏里叶子就密密地织成一片,树荫挡住太阳,还是很适合某个夜行生物生存,一时怅然。
沿长街一路走,尽头是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槐树,树上往下吊一个秋千,那是陈老板做的。
人还在的时候,他就坐在上面,陈道仙儿立先生后面帮着轻轻推送着,嘴里唱着时兴的戏词小曲儿,咿咿呀呀地,给他解闷儿。
有时候人使坏心眼,趁他不注意就推得高了些,他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飞入高空,看瓦蓝的天空和天空上零星几片云,他乘着风,云却不动,喜鹊吧,该是,从树上腾空而起,向着倒扣的深蓝宁静的湖海深处俯冲,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眼下只有够不上上学年纪的小孩子在这边儿闹,他们不怕这宅子死了人,要闹鬼,只知道这里有个好消遣,男男女女的混一起一群一片。
小孩子见是他们,两个大人过来,招呼着跑远了,哈哈大笑着,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笑,只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们连绵不绝着,跟着树上接连不断被惊起的雀鸟一起飞走。
有调皮的,远远地朝着两人扔石子儿,扔一两块瞧瞧人反应,看人出糗,笑得更大声,是天生的坏种。
当年小泩也是躲在一个角落里,鞋子都没得穿,瘦瘦小小的一个,表情麻木,被大孩子们欺负,整日里带伤,总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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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吴少爷的人少了,他也早就不是什么少爷,吴先生的也不多,大人们跟着孩子改口管他叫老师。
背后的岑青很安静,安静地吴白水几度怀疑人是不是跟丢了。人是没丢,但很奇怪,眼睛死死得盯住他旁的空气,不时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来人自称是陈道仙的师哥,他眼下对师哥这俩字过敏,想想道仙儿以前的那位,性梅的,也叫师哥,拿着人不当人祸害,淹死是活该。
何况道仙儿对以前的事儿也是缄口不提,他彼时拘着几分客气,也不好问。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岑青。
岑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讲着他们窝在山间道观里的琐碎小事,说的很细,细得吴白水都能在脑子里重现那画面,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看我这身打扮……仙儿下山前衣裳就我给买的,我俩差不多模样身量,就买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