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她家祖父说道:“北汉提出的要求……着实不算要求,设立榷市,且还答应让予七成利润,足见诚意,殿下的确应该建议陛下答应建交。”
榷市设立在武都,虽然是北汉的辖镇,可是榷市的七成税钱要运至建康,必得经益州官衙,经益州官衙,就意味着有几成直接进了江东贺的口袋,贺遨能不心花怒放么?
贺朝夕不想说话了。
神元殿君注定就是悲惨收场,活着也和苟延残喘无异,还不如早早的了断,少受些愁苦,唉,她就不该回大豫,我若是她,宁愿埋名于林泉,至少还可以争得一生清净,自在逍遥,何必恋栈荣华富贵?
倒是紫微宫里,婉苏为神元殿君的安危悬着心,深思熟虑之后,才让婢女回了一趟本家,请来母亲说话。
“阿娘,我拿不准议和建交对朝局的影响,今日请阿娘来,是想听听阿娘的建议,神元殿君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平安归朝,为了太子殿下,主动放弃了姻联皇族的想法,殿君贵为神宗唯一后裔,又命运多舛,儿实在不忍眼看着殿君再陷危难,如若……不至于激发战乱,祖父是否可以保得殿君平安,想个妥当的方法,婉拒北汉的要求?”
姜女君长长叹了声气:“婉儿,你的祖父是真正敬重神宗皇族的,也感慨过,虽然神元殿君是女子,可就凭她宁愿受流亡之险难,也不愿屈从于异族这股子心性,就理当受到尊崇礼敬。
可现在这样的情势,如果拒绝议和,就等如宣战……不仅是你祖父,这些时日,卢、崔、姜等等世族都因议和建交之事焦头烂额,实在难想到万全之策。我悄悄跟你说,但也只出于我的推测,你祖父的想法还是不愿让殿君涉险的,因此一直在思索如何跟北汉使臣谈判,但不知为何,翁爹他主动去拜访顾公,顾公却拒而不见,这事恐怕是真难办了,如果连顾公都倾向于议和建交……说不定陛下已经有了决断。”
姜女君其实有些欲言又止。
自从虞皇后迁出了显阳殿,范阳卢氏内部也产生了波动和疑虑,不少人都在担心陛下已经动了易储的念头,太子已经有如面临绝壁深渊了,他们都在担心如果储位有变,家族会被牵连,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此节骨眼上,北汉使团竟然提出让神元殿君出使汉都,就连范阳卢族内,意见看法也难以统一。
“继儿现在打算着凭靠着和王节的旧交情,套问出北汉王究竟能否信守承诺,只是……王节也没个确实的说法,似乎根本不关心建交与否。”
卢继是婉苏的兄长,和王节也算相交多年了,突然被王节疏远,在此时局势下,不得不让范阳公卢远关注——孙子孙媳间夫妻不和都不至于让他关注,倒是孙子和别人家的孙子突然岌岌可危的友谊让他牵肠挂肚……
人活得越久,果然什么什么奇事都可能遇见。
棋局越乱,就越需要一个人落子坚定,不知不觉间,文武百官都开始向皇帝陛下行注目礼了。
卢远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提出了心中的忧虑,他觉得姜泰心怀不轨,主张继续谈判,横竖北汉以主持祭祀为借口,可其实,祭祀大典不应由女子主持,他话音未落,立即受到了贺遨的激烈反对,贺遨说不出有理有据的理由,凭仗是嗓门大,说话糙。
郑备一直冲三皇子使眼色。
三皇子和郑备毫无默契。
吵来吵去,吵去吵来,就是吵得厉害,难题依然留着,文武百官最后就只能盼望着皇帝陛下乾纲独断了。
皇帝陛下请姜漠吃饭,采用了硬谈判的方式:“祭拜皇陵的典仪,不应由女子主持,我朝的宗正卿熟谙礼制及各种仪程,可出使长安佐助友邦祭典,如此,也更加合乎规范。”
“神元殿君虽是女子,但毕竟是神宗皇族唯一后裔,既成殊例,就没有必要遵照惯例了吧?再说神宗皇族曾是天下的共主,如今亦当受七国供祭,正因为如此,我国陛下才认定只有相请神宗后裔前往先祖列宗的皇陵主持祭典才显虔诚,贵邦的宗正卿……毕竟是大豫的臣公,只能佐助操持祭典,却不能代替神元殿君担当主祭之责,神宗族的皇陵,可是已经有数十年之久,都未曾正式举行过祭典了,就连我朝君王,也惭愧不够资格代主祭祀,大豫的臣民当然也希望大祭之后,能得上神先帝的庇佑,还望陛下再斟酌。”
姜漠竟能说出这么光明正大的一个理由来!
神宗轩氏,其实是轩辕黄帝的后裔,华夏上古的三皇五帝,于今而言,仍被华夏君臣子民奉若神明,而建立大济的轩氏源于轩辕氏是有据可考的,因此虽然大济已经亡国,轩氏一族跟其余的亡国之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姜漠那番话,就不能被定义为强辞夺辩——就算匈奴、羌氐等族从前才不会跟华夏子民一样将三皇五帝奉若神明,但他们现在可不是生活在草原大漠上的游牧部族了,他们现在纷纷占据了中原华夏的城邦作为自己的都城,愿意“入乡随俗”,东豫皇朝岂能反过来斥责他们无理取闹?!
讲道理,西豫亡国,也的确是“顺应天意”。
“喝酒喝酒。”司空通一时间无法驳辩,笑着举起了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