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肉在唇齿间焦香四溢,再饮一盏清甜的花酿,就全然不觉油腻了,神元殿君原本就有一副好胃口,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却因为积郁和不安,尝不出山珍海味的鲜美来,女仪们用心指点,进膳的规矩和仪态,她学得有些艰涩,于是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今日她也不曾抛废仪态,神奇的是,竟觉自在了许多。
瀛姝做完东道,才跟轩殿君说起南泽里命案,当然,隐去了一些不该说的。
因此轩殿君大惑不解:“男子的心,真的能狠绝至此?杜娘子虽然容貌有毁……”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口吻越发伤感了:“毕竟夫妻多年,杜昌贫贱时,杜娘子不离不弃,也从不曾埋怨过他不顾儿女,导致两个孩子夭折。女子的容貌难道就真的这样重要么?”
“是杜昌的错,杜娘子没有过错。”瀛姝一针见血:“杜娘子的悲惨是因,她所嫁非良人。”
“王女监你天生丽质,我见过的女子中,无人能比过你的姿容,你只凭容貌就能获得世人的珍爱和赞叹,你自然不明白,当容貌受到他人挑剔,被他人厌鄙时,事者很难不会自惭。”
“美貌的女子,或许的确会得到偏爱,但这样的偏爱不长久,或许我应该这样比喻,世间美丽的事物很多,但大多数人都不会将这些美丽的事物跟生死,跟荣辱放着一起去抉择,跟生死荣辱相比,不管多美丽的事物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殿君又思索了片刻,她点点头。
“我今日其实是想为说客的。”瀛姝又说。
她看着殿君,殿君或许是因为饮了酒,眸光竟明亮了许多,许多人饮酒后都会多话,但殿君却更愿意倾听了,瀛姝也就没有再多的婉转:“太子妃位,望殿君退让。”
这样的直截了当,让轩氏稍稍蹙眉,不过她还是接过瀛姝递来的茶盏,喝下一口解酒的茶汤:“理由呢?”
“太子需要妻族的助力,不是说殿君不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助力,可目前状况是,二、三两位皇子的母族都不会放任太子添获两大臂助,相比之下,太子更需要范阳卢的支持。”
“我若成了太子妃,太子便会失储位?”
“我不敢妄议储位得失,可是殿君,太子殿下别无选择。”
轩氏又喝了一口茶,抬眼去看一截白墙上,柯叶的影像几笔潦草的墨画,深深的无力感就又困缚住了她,以至于她放下茶盏时,手腕都在颤抖了。
“如果不能成为大豫的皇后,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刹那间,她就这样无助了,扶着额头,挡去眼睛里一片泪光:“其实我身边的人从来没有这样的信念,他们护侍我,只盼着我能渡过淮水受到大豫皇室的庇全,是我自己不愿就这样坐享着荣华富贵,我是唯一的轩氏后裔了,我不甘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你知道吧,我也有灵台异室的殊况,我觉得冥冥之中,我的先祖对我委以了大任,我并不是想要权势,我只是,我想如果我能争得一些权势,才可以为华夏子民做一些实事。
因为这样的信念我才活着,逃亡之时,一遍遍默诵着旧史录,大济的法令是为大豫所借鉴的,只可惜那些法令现在无法切实实施了,我想我得努力啊,不能让曾经兴盛数百年的大济皇朝,积攒下的这些能够创造盛世辉煌的智慧,无声无息湮灭了。”
“我无意冒犯神元太后,可殿君,创造辉煌盛世的人其实并非神元太后,而是济高祖,神元太后的灵台异室,只是保住了她与济高祖的性命。”
“王女监,可我大济的史书,更推崇的是神元太后。”
“那是因为,济高祖至孝。”瀛姝很坚定:“其实能够母仪天下者,福泽都远厚于常人,但正如当今的虞皇后,她对于大豫在建康复立可有半寸功劳,虞皇后又岂能左右华夏存亡?”
轩氏忍不住用手指抹去泪光,瞪视着瀛姝,微张着嘴,她是真没有想到瀛姝不过一介女官,竟然最敢直言虞皇后无用至极!
“虞皇后可曾因为母仪天下,获得半点权势?哪怕是在台城的后廷,贺夫人及郑夫人对她可有一分敬畏?陛下始终顾念与皇后的结发之情,因此力排众议也要立嫡长子为储,可就连陛下,也深知不能给予后族权势,一则,虞氏满门无有子弟立下半分功勋,另则,如江东贺、长平郑乃至于陈郡谢等族,也不可能放任虞氏子弟握有实权。
事实就是,哪怕母仪天下,权势的多寡却不是靠皇后的名义就能求获的,殿君乃神元后裔,纵然要比虞皇后尊贵,可虞皇后尚有族人,殿君却是无依无靠,殿君深思,若然不弃太子妃之位,与太子间必生隔阂,将来……太子可会顾及殿君分毫?”
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