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武白天忙得不见人影,但天色无论多晚都会来看我。秋意渐浓,师父习惯早睡,师兄也不再挑灯夜读,三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各行其事互不干扰。于是我索性房门虚掩,等着他来。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已经读不进书了。我坐在灯下为他们缝制棉衣,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全是忧愁。
吱——
门轴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循声望去,何正武被风推着进来,清冷的面庞自视线触及我的那一瞬渐渐柔和。近来,他总给我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我放下针线,一头扎进他怀里,“今日怎么这么晚?”不料却在他身后摸到一片冰凉粘稠的触感。
心头一凛,我低头察看,掌心赫然沾染殷红,“你受伤了?”说话间,我将他转过身仔细查看。只见他背上横亘着一道小臂长的刀伤。虽未及骨肉,却也触目惊心。
“阿瑶莫慌,只是皮外伤,已经不淌血了。”何正武将我揽至跟前,柔声安抚,“不过是拦路的小贼,没有大碍。”
小贼?什么贼敢在天子脚下、寿城之内拦路伤人?还是拦他这个何家二郎、官从三品的安夷将军?谋害朝官可是要连累亲族的大罪。他虽每次自己进来,可外出必带随行,能伤到他,可见对方来势汹汹。
我心知他故意隐瞒,强忍着疑虑,牵他来到床沿,“将上衣脱了。”
何正武怔了怔,两颊微微泛红,握着我的手道,“已经结痂,回去自会有人处理。不想脏了你的手。”他掌心冰凉,显然还没有从惊险中平复过来。
我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难道你要我对你的伤视而不见?”怒气渐生,几乎是咬着牙,“莫说是你我之间,就是医患之间,也没有这样的说法。快脱了。”
见我态度坚决,他无可奈何地解开腰带,褪去衣衫。眉眼低垂,脸上写满心虚。
待去了里衣,我才明白他在心虚推脱什么。
他背上并不只有这一处刀伤,还有两条经过处理、尚未愈合的伤口。虽不是今日伤的,却也是不久的新伤。因都在背上,我才一直没有发现。
我心如刀绞,连呼吸都隐隐阵痛,“你竟瞒我至此?”语毕,我将他推去床上,转身取来药箱。
房中一片静谧。
他伏在枕上,扭头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气了?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抿着唇,沉默不语。一边细心地为他处理伤口,一边暗自思忖。这显然不只是一次简单的争斗。一次又一次,究竟是谁,非要杀他不可。
虽城中风平浪静,但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必然是军中蓄势待发。才刚战胜苗国,此时征蕨师出无名,朝廷需要一个合适的由头。若在以前,我定然觉得贺城的消息是突发状况。现在看来,那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点帅出兵向来是天子圣意,但真的是临时起意吗?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却早已透露出了天机,暗流涌动。
是有人不想他去,还是不想长皇子回来?眼前的他仿佛只是何正武,他知道多少?有多想去做这个长皇子?想到这些,我指尖轻颤,浑身战栗。
“阿瑶。”见我默不作声,何正武侧过身来紧张地看着我,“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不让我来。只是一伙亡命徒,城中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再来一定会被抓住的。”抓?我听说过关于死士的传闻,能在这时打探到消息对他下手,幕后必不是凡人,又岂会轻易被抓住?
何家世代承恩,何正武作为何家子,领兵作战再正常不过,碍不着谁;就算朝中有人针对何家,不想要他出头,也多的是法子从中作梗,全没有必要痛下杀手;他虽有战功,名声不及盛青山,自然也轮不着那些奸细提前阻杀。思来想去,只能是宫中有人不愿他以长皇子的身份回来。
我按住他的身子,轻声叹息道:“你让我说什么?你瞒着我,还要说是为了我。我高兴不起来,也原谅不了。我苦修医术,却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你身陷险境,还要顾虑我的心情,让你如履薄冰、雪上加霜。你让我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更像是你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