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精彩古今传言>修真仙侠>青蓝之后 > 第十四章 迷人的氛围
    离开医院,他亦无处可去。已经毕业了,周遭同学各奔前程,学校是回不去了。学校对面建筑区要重新规划,他们的工作室被迫关门。

    沉吟与五入两个人,游荡在采蓝的街上,烈日炎炎,无所适从。

    七月的最后一天,天雷滚滚,狂风大作,此后连下了一个星期的暴雨。雨水裹挟着黄沙、垃圾冲入了低矮的平房,整座城市浸泡在水里,仿佛随时会倾覆。洪水湿漉漉的黄泥味,与建筑周围苔藓的腥味混合在一起。这气味逐渐将沉吟吞没,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滩烂泥,被洪水冲刷的越来越无形。

    几个月后,鼓瑟母女搬离了白榆坡,文物盗卖案鲜有人提及,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地。只是这尘在他心中,逐渐垒成了一座尖塔,暗戳戳的。他总觉得疼痛、烦躁、郁郁寡欢,这是旁人难以发现的隐疾,再高的医疗机械亦无法检查出来的疾病。

    他将大部分的积蓄留给了鼓瑟母女,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只够他和五入在清水湾租一间简陋的工作室。

    清水湾一带是专门做仿古瓷的,一个个作坊看起来又破又旧。旧家具的霉味与制瓷原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腐坏,只有放在檐下的釉料研磨机是新制的。

    做手艺的技术工人,一般话少,房东亦是如此。他没与沉吟他们签订租赁合同,直接让他们搬进去了。

    房子虽然破败,但是房租却一点儿也不便宜。在采蓝,似乎没有所谓的郊区,越是郊区,聚集的手艺人越多。像桃源谷这样的久负盛名之地,亦不过是采蓝郊区的一个小山谷,但国内外的手艺人却接踵而至。

    他与五入将工作室简单地整理了一番,因为面积偏小,他们不打算置办太多东西,只买了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子,几张没有靠背的凳子。制瓷设备还是从前用过的那些,另四舍给他们寄来一小块上好的红木,他和五入便用这块木头,新制了一套雕塑工具。

    沉吟常常待在工作室,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也很晚才会回房就寝。他很少出门,也害怕离开工作室。一离开工作室,他便开始胡思乱想—窑炉爆炸、文物盗卖案、残次品仓库……他经常想起徘徊在警察局门口的情景,有时想着想着睡着了,梦见自己进去报案了,经调查,他父亲并没有犯罪。梦里心情有多放松,醒后心情就有多沉重。

    偶尔他也会想,也许跟朝歌一起出国,是一种选择。朝歌开心,李何枝也乐意见。但是他不能保证在国外,他就心安,何况他不想将这些痛苦带给朝歌。

    胡思乱想的后果,是他不断的自我否定。他恨极了自己的矛盾、懦弱、寡断,也恨自己心绪不宁。短暂的睡眠时间,他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负疚感压的他无法呼吸。创作不一定使他快乐,但是不创作的时间,他一定是痛苦的。

    沉吟与五入虽然办过几次展览,却没有任何销售艺术品的经验,对于工艺品市场亦不甚了解,只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做。沉吟不再使用水点青蓝技法,而专注于瓷塑造型,施以简单的釉色。他的这份朴拙,却并未得到市场的正面回应。这样的风格放到已经成名的艺术家身上,是一种返璞归真;但是放到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身上,普通人看来,像是一场稚嫩的尝试。他所做的每件作品均耗时月余,然而摆到创意集市上,却驻足者甚少。即便有人上前询价,亦是带着“这作品也值这个价”的表情离开,几次三番下来,他们手里的钱已不够交付房租及地摊费了。

    “明天我将作品送到一个朋友的店里试试,他在瓷源客栈开了一家店,店里客流量大,往那儿去的瓷器爱好者,都是一些有经验收藏家,总有识货的人。”

    沉吟沉闷地“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回应五入,又仿佛只是沉闷的咳嗽。他点了一根烟,最近他总抽烟。他那点骄傲还在,他固然知道艺术品有它的受众,并不一定与市场水土相符。只是反复的试探,令他的自信微微抖了抖,像是烟灰洒落在地面上,不易察觉的、零星的灰色。他话渐渐变少了,笑容常常凝滞,直至后来,沉默的像一所破旧的房子,旧的柴窑,旧的瓶瓶罐罐,一切旧的东西。

    两个月后,五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们寄售在朋友店里的那几件瓷器,被人买走了,付款干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

    沉吟嘴角牵动着,但是因为太久没有言语,喉咙发紧,话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眼里微弱的光使人相信,他是欣喜的。

    他们去了一家新开的餐馆庆祝,餐馆做成古代客栈的样子,木梁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天还未完全暗下来,梁上的灯已经点着了。晚风拂面,吹散了他们心中的阴霾。

    沉吟想,离开李家,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尚且还有诸多可能。

    “毕业到现在,总感觉你哪里不对劲。”酒过三巡,五入抬眼撞见沉吟的沉默。似乎三五个月的时间,就覆盖了曾走过的灼灼芳华,留下的只是岁月近距离的躁动。

    “是不一样,从前走的是康庄大道,我们三三两两并肩走着,有说有笑,轻松自在。如今独自走进荆棘遍布的丛林,当然是不一样的。”他没办法告诉五入,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只能说些看似无病呻吟的话。事实上,他很清楚,使人觉得遥远的,并非时间漫长,而是三两件不可挽回的事。

    “为什么突然放弃跟朝歌出国?为什么不回李家?”五入是忍了很久才问出来的,他知道沉吟可能不会回答,他也做好了今后不再问的准备。

    果然,沉吟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工作室了,晚点就没有公交车了。”

    五入拦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玩一会儿再回去呀!现在有收入了,晚点了我们可以打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