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期的李沉吟,频频站在陶艺大赛的领奖台。那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走在街头,会被人当成疯子。
那天晚上,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藕荷色上衣,半旧的土黄色棉裤子,趿着一双分不清颜色的板鞋,踉踉跄跄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博艺街。他手里拿着一瓶酒,走两步就往嘴里送一口。黑色的头发浓而卷,已遮住了大半张脸,可见的那半张脸,像是被冬天的风洗劫过,颧骨、鼻子、嘴唇都红的直冒烟。他的眼睛也红了,仿佛聚焦于某处,又似乎没有焦点。
博艺街是采蓝夜晚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道两旁耸立着砖红色的建筑,建筑周围有水环绕。夜晚,灯火照在地上,也映在水里。街道上是密密层层的货品摊位,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晚饭过后,休闲与购物的人群穿行其中,热闹非凡。
在这座手工业城市,身上沾满泥巴,卷着裤腿进咖啡馆的人比比皆是,穿着奇装异服上街的人亦不少。但如眼前这样穿着睡衣,蓬头垢面,手里拿着酒,嘴巴里念念有词的人还是少见。他置身于这明灯如昼的繁华里,浑身上下都显得极为不合时宜。
人们见到他,朋友拉着朋友,家人拉着家人躲闪到一旁。虽然躲着他,却纷纷向他行注目礼,小声议论着。
他见人们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像是恶作剧得逞,喝了口酒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各个工艺品摊位,只要他凑过去,那个摊位里所聚集的人群,便一哄而散。摊主露出厌恶的神色,与他做殊死抵抗。
“这瓷器,做的是越来越不行了!”他摇了摇头,“你们做的陶瓷小品就这水准,今后还卖不卖了?采蓝还有发展吗?迟早毁在你们这群人手里!”
女摊主红着脸瞪着他,男摊主捧着和气生财的态度强忍着。
“做流光瓷啊?能有什么前途?”他走到一个少年看守的摊位,那少年大概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边快速地按着手机键,一边嚷道,“快来上路支援!左边!左边!截杀!”
“喂,说你呢!你没看出来李何枝已经黔驴技穷了吗?你还学着他做流光瓷?”见少年打游戏正在兴头上,他提高嗓音道。
到底是年轻,一盘游戏结束,少年将手机扔在桌上,腾地站起来:“你是谁啊?凭什么在这指指点点?凭什么说做流光瓷穷途末路?”
“因为研究流光的人已经死了!”他似乎很高兴自己挑衅成功,将手里的酒瓶砸在摊位上,有两个瓷瓶当场碎裂,还有三个掉在地上,碎得更彻底。
少年或许没有料到他会砸摊,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如何应对,就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相邻几家摆着流光瓷的摊位全掀了。只听得瓷器一阵“乒铃乓啷”碎地的声音。出其不意加上速度之快,摊主们只有目瞪口呆的份,良久之后,有人大喊一声:“弄死他!”
一群人将他按在地上拳脚相加,直到警察来了,将人群轰散。
他躺在地上,仰望被昏黄灯火包围的天空,只觉得呼吸沉重,周遭疲倦,差点昏过去。
第二天,他在拘留所醒来,感觉喉咙又干又疼,仿佛是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又喝了几大口白醋似的。整张脸绷得厉害,顺手摸了摸,是已经干了的血迹。他听到有人一边开铁门一边对他说:“你,出来!”
“名字?”审讯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沉吟。”他机械地回答。
“你跟李何枝是什么关系?”
他目光闪烁,声调沉闷,“没有任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那为什么专砸他研制出来的流光瓷?”
他没有回答,头略微低了低。一低头,审讯员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胡子大概有半年没有剃。
“据说,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砸流光瓷了?”审讯员打了个哈欠,强忍着困意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