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方菲在一起的时光里,他有时还会想起朝歌。这些年,他不曾打探过朝歌的消息,只是偶尔听五入聊起,朝歌回国后在《陶艺家》任职,没多久便被杂志社开除了。
朝歌回国后去《陶艺家》,沉吟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过去十年,《陶艺家》是采蓝最严谨也最具权威的艺术杂志,创作者们以自己的作品能刊登在《陶艺家》为荣。但是最近几年,《陶艺家》所出的内容可读性越来越弱。一方面是因为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另一方面他们的运营模式,包括写作模式都极其单一,如今在业内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陶艺家》新任主编是食野。沉吟对食野的了解,都来是听来的。博艺街咖啡馆,每隔半月就有一场艺术沙龙,沉吟在咖啡馆雅座上,常常听到有人议论食野。有人说食野是个非常矛盾的人,表面上他极力奉承名气大的艺术家,在公开场合,他也总是说这类艺术家作品的优点,而对他们作品的缺点却只字不提;但是读者们却能在他的文章里,读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批判性。他对艺术家作品的版权特别的关注,在他的文章中刊登的每件作品,都有详细的信息标注,但是他的正文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作为采蓝知名的艺术工作者,他从未参与过任何主题的沙龙活动,他就像一列火车,只在工作的时候表现速度及轰轰隆隆的声响,私下里,他就是一块沉默的铁,没有人知道他。
在五入的描述里,食野有些喜怒无常,是个专门为权威人士写文章的三流人物。矛盾的是,食野虽捧所谓的权威人士,但采编们写批判权威人士的文章,他也不会阻止其刊登。稿件刊登出来后,他又会将手下的采编者们痛骂一通。朝歌离开《陶艺家》也是因为对食野的痛骂不满,彼此之间展开了激烈的论战。
多数的采编偏向于写那些已经成名的艺术家,不仅搜集资料方便,出稿速度快,且能轻易获得较高的关注度。
朝歌是个例外,她关注的重点是那些民间的手艺人,或尚未成名的青年陶艺工作者。食野曾经多次要求她注意评论对象,《陶艺家》的定位,应多以已成名的艺术家为主。朝歌听从主编要求,写了一篇跟所有已成名艺术家有关的文章——《论采蓝陶艺家之穷途末路》。
食野将杂志扔在朝歌面前,厉声道:“平时你就专挑些无足轻重的人来写,合着你观点独到,文笔老练,文风出彩,我便也不说什么。上个星期我出差前,要求你写成名的陶艺家,你呢!不写还好,一写就将一大批名人往死里写。”
朝歌冷静应道:“我是根据事实提出的客观批评。”
“幼稚!什么是事实?你只认为你看到的表像是事实,你如何判断采蓝的陶艺家已经穷途末路了?其他人也就算了,《陶艺家》现在的主要投资人是李何枝,这你不知道吗?自家杂志点名批评自家人,你能耐啊?”食野情绪虽然有所平复,但是语气里满是嘲讽:“李何枝研发流光才几年?就穷途末路了?”
“李老师将流光与水点青蓝相结合,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其他所谓中青年陶艺家又显得后劲不足。”
“什么现状我不管,我要你把文章写好,是要你往好的方面写!”食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那样的文章太多了!艺术媒体不该成为艺术家的附庸。”朝歌不卑不吭道。
“你们这些吸收了西方艺术批判思维的艺刊记者啊,真是可怕!为批判而批判,是真的观点独到呢?还是想要与众不同地出风头?”食野拿起手中的茶杯,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新瓶装旧酒,或旧酒还装旧瓶的大有人在。当所谓的大师,故步自封,当创作主体处在集体的失语情境里,我们难道还要处在这样的情境里赞美与讴歌吗?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啊!”
朝歌的一番言论彻底激怒了食野,“你要自由,要批判的自由,要有意义的赞美,你到别处去,这‘玉树后庭花之曲’,也到别的地方去唱,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座金身。”
朝歌没有再辩解,平静地从食野的办公室出来,收拾物件离开了《陶艺家》。
年少时的朝歌,渴望一个明朗的学术氛围,且一直为此努力着。即便结果看起来并不理想,但至少,她依然是那个在烟波浩渺之上荡舟的访客。
离开《陶艺家》后,朝歌去了《风向》杂志社。《风向》的主办人是裴鹿鸣,据说与朝歌在国外相识。《风向》虽然是商业期刊,却不失人文情怀,于朝歌而言,也更具发挥的空间。
朝歌在《风向》开了“搜神记”专栏,搜集民间工艺品及撰写工艺品背后的故事。
哪怕在同一座城市,沉吟和朝歌谁也没主动找过彼此。对于分手后的初恋情人,除了缅怀当初的年少时光,似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但是李沉吟觉得,他没有明确地提过分手,是七年的时间模糊了这段关系。
他不确定这样的牵挂,是否还算爱情。自七年前他放弃与朝歌一同出国时,他就知道,他不会亲口向朝歌坦诚事情原委,而以朝歌刨根问底的职业习惯,他不可避免的要吐露真相。介于此,他时常想念朝歌,却又庆幸朝歌没有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