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春深,雀鸟啁啾。
虽然才二月里,天气还有些寒凉,但毕竟并州地处江南,不少树木已经陆陆续续地抽出了新芽,透过马车上的小窗朝外头望去,入目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碧色,蜿蜒成带,绵绵不绝。
洗砚掀了帘子,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还带着泥土林木的清香——接着远远眺望了一番前头道路,放下门帘回转过身来笑道:“约莫还有半日行程就到了。”
清晨的日光透过帘缝摇摇晃晃地洒落在车厢里,碎金一般。卿瑶瑶倒了一盏热气腾腾的雀舌给他递过去,口中笑道:“总算又能安歇几天了。”
前方便是要出了并州地界,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随州了。
听到这话,洗砚一下就来了精神,一双眼睛都睁得比平日里更大了几分,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其实说来并州也算富庶之地了。不过我倒是听说啊,这随州比并州更富呢!街市也繁华,甚至还有不少舶来品,到时候咱们可得去街上好好逛一逛。嗳,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西洋人啊……他们都说西洋人金发碧眼的,长得和我们大不相同,可我还没见过呢。”
卿瑶瑶笑着看了他一眼:“既然有不少舶来品,那想来外邦人也不会少的,到时候肯定能让你看个够。”
整日里看着洗砚这么活泼的模样,哪怕依旧缺少了一些感官,她也不禁又有了几分自己仍然活在人世的感觉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苏亭这会儿倒是开了口:“听说随州的知府励精图治,勤勉政务,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
他微微抬起眼,似乎在透过窗户望向更远处的那座城池:“……可是,却深为随州百姓所恶。”
“啊?”
卿瑶瑶和洗砚几乎同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苏亭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等到了随州府再看吧。”
日光渐盛,又慢慢黯淡。车行大半日,他们终于赶在日落关城门之前抵达了随州府。
马车辘辘驶过当中一条笔直平坦的青石板大道,半暗下去的车厢里一片静默无言,哪怕是最最欢腾大条的洗砚也察觉到了不对。
——都说随州城富庶繁华为当朝之冠,甚至素有“小京都”的美誉,可如何在黄昏时分就已经变得如此安静?
卿瑶瑶满心满眼都是好奇,像是猫爪挠似的难受,终于忍不住,偷偷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探头望去,却被苏亭”啪“一下按住了手拽了回来。
借着朦胧模糊的天光,她看见苏亭的口型。
他在说,不可。
傍晚时分,天际晕开一片朦胧模糊的黄,宛若陈年泛旧的宣纸,似乎只要伸手轻轻碰上一碰就能碎成几片。街道两旁店铺楼房鳞次栉比,却都大门紧闭,只能通过灯烛来判断里头是否还有人居住。宽敞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只有这么一辆马车默默地行驶过去,忽地刮起一阵冷风,吹起片片枯叶在低空盘旋飘荡。
车夫打了个激灵,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纸钱。
这个诡异的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暗笑自己多心,只是手上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动作,尽快把这一车人送到了客栈。
看着那位年轻俊美的公子带着他的随从们和那位姑娘下了车,车夫正打算去问问马厩在哪,好安顿自己的马,忽然见苏公子转过身来同他道:“明日正午再出发回并州,记着,路上不要接随州的客人。”
他语气平淡,可车夫忽然就感觉到一股子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仿佛身后阴暗处有什么东西不怀好意地在盯着自己一般,眼神粘腻而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