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面轩窗大开,习习凉风裹挟着甜软的花香与浅浅的草木清气荡进屋子里,吹动了桌案上随手搁着的一本《四民月令》的书页。苏亭跟在秦宇后头不紧不慢步入书舍,随意扫了两眼那些雅致的陈设。
墨香萦绕房中,各色书籍不旧,但看着也是时时翻阅的模样,想来秦宇平日里在政务上也颇为用心。
他随着秦宇走到桌前坐下。小厮奉上茶盏,青白瓷刻花枝儿攀迭纹的杯盏里茶汤色白澄净,透着微微的茶香。苏亭礼节性地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入口茶水甘滑清润,这秦府的小厮倒是有一手好煮茶技艺。
茶已品过,接下来,便该当说正事儿了。秦宇抚了抚胡子,沉沉地叹了口气:“想来苏仙师也知道了,我家那个大姑娘,在外头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他从前帮过苏亭一回,自然也对这除妖收鬼之事有几分了解——既然要消了那鬼魂的执念,必然是要去弄清楚它执念所在的。
他凝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纠结应当如何措辞:“……从前小的时候,看着还好,无非就是心高气傲了几分,气性大了些许。可她本就是嫡女,如此也无可厚非,我只想着日后慢慢调教着,磨一磨她的性子,便是了。谁曾想,她母亲竟然因为难产去了,惹得她的性子越发刁钻了。也不知道是谁同她胡言乱语的,自此之后她竟然就认定了是府中有人害了她母亲……唉。女子生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儿,哪儿来这么多阴谋算计的?偏她执拗。”秦宇摇了摇头。
“也是我当时正专心处理政务,一时没看顾到后头。等我回过神来,这孩子竟然已经疑心上了白氏——便是我房中的那个妾室,云岫的生母。从那之后,她便记恨上了白氏和云岫。打量着云岫出身略低了些,更是频频拿嫡庶之别去压人,甚至还同我说要学那等小门小户的做派,拿庶出的当下人打骂,被我训斥了一顿才不提了。”
苏亭的眉毛微微一挑。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秦宇也有些口干,再度拿起杯盏一饮而尽了才算好些。摩挲着手中的青白瓷,他低下眉眼,一瞬间仿佛更苍老了几分:“虽然催雪之后做出了那些事,得到这么个后果也算是她自作自受。可说到底……还是我没有教好她。”
外头的风忽然刮得更大了些,风声穿透窗缝,凄厉得像是尖啸又像是女子的哀嚎。秦宇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方才还一片晴好的天色已然阴沉了不少,铅灰的云朵大团大团地簇拥在一处,遮天蔽日,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架势。
“哎,这天变的,怎么就要下雨了……”秦宇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便去关窗。
“姑娘,姑娘,天阴了,怕是要落雨,咱们还是回去吧……”吹玉扯了扯秦云岫的衣裳,打量着天色,面上不由浮现出点点忧色,见秦云岫没动静,她又开口唤了一句,“姑娘……”
今儿一大早出了房门,她们便在门口的地上看见了那只姑娘前些日子怎么都找不见的珠钗。一见到它,姑娘便是面色大变,说什么都不肯再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了,非要出门到太阳底下去,哪怕这会儿看着快落雨了都不肯回去。吹玉看着,心中便是焦虑不止——姑娘身子骨弱,若是淋了雨发了病,那可如何是好?
“别说了!”秦云岫蹙起眉头冷冷喝了一句,“叫魂呐你?我就不乐意在我屋子里待着,淋了雨也是我自个儿的事儿,要你多嘴?”
吹玉惶惶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这几日,姑娘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难不成当真被那大姑娘给影响了?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还没转完,吹玉又听得自家姑娘开了口:“前头那两人……怎么像是昨日里来的那一帮子方士?去,把她们给我叫过来。”
吹玉不敢耽搁,唯恐又惹了秦云岫生气,只连忙应下:“是、是,奴婢这就去。”
她步子匆匆地下了小亭,转过花木扶疏的小径,看着前头那两个背影扬声唤道:“前头的那位姑娘,请您等一等!”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卿瑶瑶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与洗砚对视了一眼:这是在喊她吗?
她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青碧衣裙的侍女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追上了他们:“这位……”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怎么称呼。
卿瑶瑶朝她笑了笑:“我姓秦。”
吹玉于是接着道:“秦姑娘,我们二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二姑娘?秦云岫?她请自己过去做什么?
卿瑶瑶有些疑惑,但左右她不过是来秦家后院探查的,若是能见到近来正饱受鬼怪骚扰折磨的苦主本人,自然更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