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描金贴银地绘着福字,微透的红纱仿佛芙蓉尚暖的春宵帐,无端端就带了几分绮丽味道。只是今夜的风有些猛烈,吹得灯笼止不住地摇晃,里头的烛火也明明暗暗,一捻灯芯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
烛光明灭,映出精致的雕花窗上遍布的蛛丝——那蛛丝也有些时日了,都结上了不少灰尘。
透过薄薄一层纸糊的窗户,屋里压抑着的沙哑的咳嗽声清晰可闻。
猛烈的一长串咳嗽过后,卿瑶瑶向前踉跄了几步,死死抓住那漆都快掉光了的红木桌子的一角,总算勉强撑住身子。待得喉咙里的不适渐渐散去,身体其余器官的痛感翻涌上来,她方才觉得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自己刚才可真像个破风箱啊。
她有些自嘲,一声轻嗤尚未来得及溢出唇角,下一波剧烈的痛感毫无征兆地袭来,直痛得她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去。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猛咳。
呼吸渐稳,卿瑶瑶注视着地上那一滩鲜艳的红色渐渐转暗,不由得有些出神。
她大概是快要死了吧。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被关进这破败的屋子里,生生被身上的伤痛折磨致死,而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却能逍遥快活,做他的大官享他的清福?
她咬着牙忍受着身上快要将人逼疯的疼痛,涣散的眼神一寸寸挪动,最终转移到自己死死抓着桌角的那只手上。
瘦骨嶙峋,粗糙而布满龟裂的痕迹,甚至由于她抓得太用力,指尖发白指骨凸起,显得越发可怖,仿佛是厉鬼拿来索命的手一般。
可是在一年之前,这双手也曾柔若无骨,莹白如玉。
——全南水县的人都知道,卿员外家有个独女卿瑶瑶,皮相好身段好,是这江南小城中千里挑一的美人儿。
二月里踏春去,多少公子书生悄摸地瞥上一眼,眼珠子转来转去,斜得快要抽筋;七月七穿针线,无数姐姐妹妹窃窃私语,或羡或妒她这一身好皮囊。
从前的卿瑶瑶见得这些情状听得那些夸奖自然欢喜得不行,每日里描黛眉点唇脂的是越发勤快了。说到底,卿瑶瑶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有那么些无伤大雅的小虚荣也是正常。
可她不曾想到,全南水县的人,自然也包括了南水县的县令,刘正。
她的母亲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求着她乖乖听话出嫁,莫要因她一人毁了卿家满门。她泪眼婆娑,几乎看不清母亲那慈爱的面容。
不要因她一人毁了卿家满门。
当真是好大的责任,好大的负担。
只因为那人有个当知府的远房亲戚,所以纵使他们卿家家财万贯甚至能给爹爹捐官,也都护不住她吗?
满腔的怨愤不解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混成一团堵着梗着,揪得她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疼。或许她该失声痛哭,该发疯尖叫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挟,这样父母可能就会心疼,可能就能拼上全副身家为她争取来一线生机,卿瑶瑶泪眼朦胧地想着。
可是……可能吗?
最终,她还是丢下了手里的剪子,跌坐在床榻上捂着脸哀哀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