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
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了世间的丑恶和伤痛,也掩盖了街角墙下硬梆梆的,成群连片抱在一起取暖的枯瘦身体。
随着街头奔走往来的军士,和抄家破门的哭喊叫骂声,洛阳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对于一些人来说,已经结束了,可以重回歌舞升平的虚假安逸中去,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随着新一轮大索乱党的命令,却才是噩梦和地域般煎熬的刚刚开始。
因为塞入太多圈管居住的宗室,而变得狭促杂乱的十六王宅中,宗正卿李睿,迎来了他一百零七岁的寿诞,虽然因为城中一片破败和纷乱,而让他的寿诞格外的冷清和孤寂,儿女具不在,只有一群同样老的走不动的家奴和老仆,在身边用颤颤巍巍的老胳膊腿侍候着。
结结巴巴的说着老掉牙的吉祥话和恭维,然后给分上一盏子,就算是庆寿的席面了。
牙齿还没有全部掉光,也还嚼的动老羊汤炖面皮的羹糊,要是在太平年景,那是任何一任天子,都要恩加赏赐的人瑞之表了。
作为皇族中最年长的尊亲长辈,他已经见证了至少十一位大唐天子,沉浮起伏的人生跌宕变幻的时代,其中最长的不过荒淫无道的折腾了十七年,而最短的不到六个月,就在皇位上惊恐万分的郁郁而死了。
但几乎每一代天子的更立,无疑都要像消逝的漩涡一样,裹挟着大量皇族宗亲和近属臣子,作为已故皇帝的陪葬和牺牲品。
尽管如此,类带积累下来庞大的宗室人口,还是像皇城仓禀里的耗子一样有增无减。
虽然因为各种天子登基之后的避讳,而让多次改名改字,更换字号,从李云睿到李明睿,又到李睿;但是他无疑是皇族总最幸运的,低调无争的性子,让他作为类似摆设的宗伯身份,被很好延续下来,
仅仅是因为当权者在大位更替的时候,需要他这么个皇族宗长,作为各种篡逆废立的行为背书和充当某种程度上可有可无的遮羞布。
在这期间,膝下的七个儿子已经死了五个,十几个嫡出和庶出的女儿,也只剩下身边的一个,还有一些孙辈和外孙也已经去世,但是他还是顽强者活着,作为真个时代的见证者。
在这个大权旁落末世王朝,作为只剩下名义上存在的皇族,无疑是令人痛苦而绝望的负担。无数人宁愿脱籍,落魄与贫寒困顿之间,成为他们过去所遥望的庶族贫民中的一员。
但更多人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打破宗室身份所营造的牢笼,继续纠结在勉强能够得到保障和虚假的安全感中,日复一日的沉沦下去。不是没有人想过改变现状。
不过他们的结局,不是变成失踪人口,就是成为高悬城头,众多风干头颅的一员,或是乱葬岗中的某具无名尸。
但是李睿都顽强的熬过去了,甚至比自己的大多数儿女都要活得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作为某种标志性和门面的存在,他还会继续活得更久。
然后拿着天子之外,最优先拨给的待遇和配给,在朔望朝会的赐座上,继续坐视那些辈分上,比自己小了数代的新天子们,在权力和现实的威逼下,随着幕后当权者的意志,而在名为大位和朝堂的舞台上,身不由己的继续做那脱线的傀儡之舞,直到彻底崩坏,被换上一个新的。
尘嚣而近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和回忆。
十六王宅之中,年久失修的大门,在明火执仗的咆哮声中,被撞开,轰然倒在尘埃中的情景,仅存的仆人,躲闪逃避不及,就被追杀砍杀在廷柱回廊之间,无数器物陈设轰然被撞倒又被踩踏在脚下的巨大嘈杂和声响。
他忽然有些明悟,显然,他们连自己这个摆设,也不再需要了。
但至少,作为最年长的宗亲,还是尽力动用最后一点资源,为自己亲族的最后一点血嗣有所安排,剩下的只有祈福和等待了。
听说有一群人从城东水门脱逃出去了,他这样想着突然有些额牵缠挂肚起来。
在高高举起步步逼近的刀光中,他忽然想起,那位权臣的父辈,牵着年幼的子嗣,卑恭虚膝的请求他摩顶祝福的情形。
不由老泪纵横的,高声唱起了数百年前流行一时的白剧《帝女花》中“香夭”的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