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温室殿。

    阿璇独自推窗,已经向外远眺好一阵儿了。

    未央宫依龙首山而建,是整个长安城里最高的地方;而温室殿是天子冬日里用以避寒的暖殿,位置相对独立,视野更加开阔。

    时值腊日,大雪初霁,天色渐渐晚了下来,除却近处鳞次栉比的殿宇庙堂,远远地更能看见城里阖家团圆的灯火——星星点点的光连成一片,很是温暖明煌。

    阿璇的双眼就向着那方凝望,久久也不眨一下。

    忽而一股寒风夹着清雪猛地袭来,不只将她那身单薄的苎麻丧服吹得袖裾飘飘,更似要把单薄的她也一道掠去云端,与雪花一同羽化。

    ......

    阿璇出自谢家,是建陵侯谢朗的独女。

    阿璇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谢朗与发妻情重,兼怜女儿年幼失恃,之后他不仅没有再娶,而且对这唯一的女儿倍加宠爱、视若珍宝。是故,谢家人口虽简,但父女二人相依十数载,彼此间的感情十分亲厚。

    平静、顺遂、静如流水...就在阿璇以为自家的日子会一直这般继续下去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却将一切都打乱了。

    先是老皇帝突然驾崩,再是天家兄弟内乱、手足相残,长安城里简直乱做了一团泥淖。眼见着二皇子刘茨站稳脚跟、将要称帝,那最不受宠、且早早被老皇帝发配至临江去国的三皇子刘岱竟是异军突起,一举攻向了长安。

    谢家是清流,谢朗当然不想趟这一滩浑水,然三皇子发兵长安,此举已属谋反,谢朗身为护国惩逆的车骑将军,自然要出面迎击。可外围三辅大局已定,部众伤得伤、降得降,只余长安孤城一座,一时间人人自危,情况不容乐观。

    时局严酷,就连一向对外界不甚关注的阿璇都绷紧了神经。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她那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悬在空中,甚至,她在每日早晚都会苦苦地祈求上苍,愿用自己的寿数求得父亲平安归来。

    然而在对面刘岱的重兵之下,阿璇最虔诚的期盼,注定要落得一场空。

    围城半月后的总攻里,长安城破,在城头指挥的谢朗也被刘岱一箭射穿了喉管,当场身亡。

    而身为罪臣之女的阿璇,也于新任天子宽限的七日内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没入掖庭。

    ......

    恨意丛生。

    一想到这儿,阿璇捏着窗棂的手指便突地收紧了。

    距离阿父的头七已有三日了,可先前发生的一切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阿璇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看到阿父最后的容颜。

    静静躺在棺椁里的阿父双眉紧锁、脸色灰败,除了脖子上模糊的血肉,胸前也有数道狰狞的伤口。

    ...明明,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啊!

    阿父离家的时候,还一如往常。前阵子大表姊送的兰花开了,阿璇甚是喜欢,因此那时她将全副的精力都放在描摹一十二式的兰草图上了。

    阿父来房里看她,一面观赏她的笔法,一面在偶然间叹息,说自己这回怕是不能第一时间看她完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