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信任这个孩子。

    从前是无意识的不信任,成年人的自我认知,让我本能地忽略一个孩子的责任感和能力。后来,我之所以不信任他,是因为我明白,有些孩子天生就是捂不暖的蛇,无论他有多聪明,当他失去自己想要的温暖时,他都会跳起来反咬一口,根本不在乎农夫起身行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往事使我寒心,也冻结了我跟他之间的关系。现在想一想,假如我在路上遇见一个需要我帮他系鞋带小孩,我和他的关系,也比跟张小元的关系更自然。

    张小元站在那里,小小的,虽然脸上还蓄着婴儿肥,但看得出,他有双漂亮的眼睛,那眼睛黑而沉静,睫毛浓长,和张明生的眼睛如出一辙。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是张明生的亲生小孩。

    张明生曾说,张小元之所以被遗弃,是因为他的父母出了意外。而张明生和我,则是意外地成为了他的父母。

    我不知道我在孩子眼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使修改了容貌,破坏了嗓音,我也有掩盖不住的肩宽,需要低头的阴影遮的喉结。

    可张小元如今正笃定地看着我,虽然他的小手已经微微发颤。忽然,他松开了手。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已经开门跑了出去,像他那匹叫做闪电的小马一样。

    在一楼可怖的嘈杂声中,我还是能听见他穿着棉袜的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噔噔噔,噔噔噔。他跑得很大步,听说,他在学校体育很好,比赛总会拿名次。张明生不在乎这些,倒是阿海,总是夸赞小少爷厉害。学校里也办过家长运动会的活动,张明生没有出席过,我就更不必说,都是阿海阿山照看。

    假如我还是于抚潮,假如张小元是我收养他的小孩,作为他的父亲,我一定会请假去参加。

    很可惜,我和他的父母缘分,扭曲到只能存在于阴影里的缝隙里,只有站在无人的地方,才能悄悄看上一眼。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整整三十秒过去,我庆幸自己还没有失去精准读秒的能力。

    张小元的脚步声像是我的心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就在门外了。他推开门了。

    看到他们兄妹俩小脸的一瞬间,我出奇的冷静,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恐怖的念头。

    我真的需要为这两个孩子负起责任吗?

    假如我狠心斩断了和他们的感情,当下,现在,我是不是更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张明生呢?

    还来不及细想,可可的重量就压灭了这一丝如青烟般的构想。过去与未来也骤然消失,只剩下充斥着遥远打斗声和苍白灯光的现在。

    张小元呼哧着,小心翼翼地把可可交到我怀里,然后转身仅仅关上了门。可可的脸红嘟嘟的,她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吃饱就犯困,趴在我肩头,靠着我的耳朵,暖烘烘的,她问:“妈咪,发生乜事呀?”

    我说:“没事,只是哥哥找你,想跟你一起玩。”

    我又看向张小元,看着他依旧稚嫩的五官,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看起来有点故作老成。

    我说:“做得很好。”

    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有眼睛睁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