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焕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人打架的场景,他被一群小孩按到在地上,拳脚的缝隙中,他透过自己护着头的双臂观察着眼前的人。那群孩子的胸口是街区特有的单薄,他们的四肢修长有力但是缺乏有利的利用,贫乏简单的大脑指挥他们往人的脸上挥拳,仅仅因为他们的父母是这样做的。
在那之前,何焕从未打过架,但他心中有个声音在鼓动着——
上!上!你能赢!
于是他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把他翻到在地,取得了人生第一次胜利。
类似的声音充斥着他的每一场战斗,几乎是交手的一瞬间,何焕就能知道这次战斗的结局,并不总是赢,但大多时候是这样的,剩下的时间里他会为自己树立一个对手,短暂的对手。
但是在面对宋玉的时候,无论是宣告胜利还是失败,那个声音从未响起。
眼见自己要被淘汰出局,何焕拼尽全力抬手架住了胸前的刀刃,顶着30%的阻力,他的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竟比往常更盛,除去他和宋玉颤抖的手臂和肩膀,两人一上一下的抗衡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面,唯一变化的就是他们的刀口,慢慢相交,然后伴着刹那的火星,两把刀顺着之前的凹口齐齐断裂。
何焕身体的痛楚暂时被大脑的危机感淹没,直到挣脱宋玉的束缚后才席卷而来,肌肉像是被点燃一样寸寸灼烧,等这种折磨缓解过去后,骨血里的力量已经成为燃料消失殆尽,留下空荡荡的皮囊。
这场角力耗尽了宋何二人的力气,两台机甲单膝跪在离对方五米远的地方,哪怕他们手上已经没有了刀,五指仍在不可抑制的颤抖,不能尽情的舒展开来。少年从没有呐喊,更没有呻/吟,甚至表情都和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这逞强的伪装已经完全被透支的身体出卖,他们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膝盖,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背上,许久都没有一个人能站立起来。
耳边没有任何动静,何焕知道宋玉也在面临和自己一样的困境,他们跪坐的时间越久,越是没办法直起双腿,但是站起来又太过困难,于是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喘息。
地面像是张坚硬的大床,只要两个少年放下支着地面的手,顺着身体的感召将脊背与它相贴,那么一切都会变得舒心顺畅。
宋玉死死盯着眼前的石子,连抬下脖子都觉得困难,曾经随随便便就可以的躺姿成为了他内心最深的渴求,甚至大脑已经比身体先一步幻想起了那种全身放松的美好,此刻哪怕有一百个助理教官夹着胸肌站在宋玉面前,他都会为了休息一分钟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
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吧……
宋玉已经能感受到自己手肘发软,他紧闭起眼睛,试图用其他的思绪转移注意力,军联的私人训练室几乎是第一个撞进宋玉的脑海里,因为他在那里花费了太多时间、挥洒了太多汗水,以至于哪怕记忆里的自己变得虚幻,那个房间却格外清晰。私人训练室放着水杯的地砖还有布满按键的控制台代替了高中时自己常坐的角落,成为了让他最有依恋感的地方,一瞬间,宋玉觉得如今叫喧着休息的他愧对曾经的自己。
颤抖的五指因为用力在地上抓出了浅浅的五道痕迹,猛力一推让少年的膝盖得以离地。脱离地面的一瞬间是煎熬的,甚至会想要重新跪下去,但是坚持过这一秒,后面的动作就变得顺其自然,宋玉抬起头,一点点将弯曲的后背挺起。
他看见,对面的何焕也站直了身体看向自己。
……
少年们的武器已经被对方拆卸了大半,宋玉失去外甲的左肩早已变形,现在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何焕的小臂也能看出明显的扭曲弧度,除此之外,那些并不会致他们于死地,却能够让一台机甲烂到可怜的破损更是难以细数,只能留给赛后难以自拔的粉丝们慢慢统计。
此时战斗节奏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集聚无数人的直播房间里没有一条不满的弹幕,消息刷屏的速度像是也受到了阻力影响,逐步缓慢,中心区的酒吧里连玻璃杯碰触桌面的声音都很少能听到,大家仰着头凝神屏气,丝毫察觉不到自己闲置的手已经握拳到青筋暴出。
无论是两个参赛者还是场外的观众都知道,两人已经跨越了实力较量的阶段,现在他们更多是在比体能,比谁能够坚持到最后。
打了整场的宋玉已经视线模糊,他舔舔自己的嘴唇,缓解身体的干涸焦灼感,面前的何焕被汗水洇得虚化,他已经不再是具体的人物,而是训练室程序中最常出现的敌人,系统在标注他的弱点,几乎把对方全身上下圈了个遍,宋玉催眠自己他只是一个感受不到疲惫的机器,然后上前。
他进攻的对象仍没有等来脑海中的关于胜负的预警,像是在敦促他一直战斗下去,不可以停,于是何焕的眼睛和大脑只剩下了宋玉,只要宋玉还能站起来,他就要站起来,只要宋玉还愿意战斗,他就必须迎战,甚至于出击。
“你觉得这场比赛谁会赢?”主控制室里,搭档看向身侧的切萨雷,替千万人问出了那个揪心的问题。
切萨雷摇了摇头,开口:“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