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始终是逃不了的,就像“沈尧”这个名字背后斩不断的血缘,原生家庭、血系亲缘、婚姻责任,永远都是只要活着就逃不掉的背负,沈尧通天的本事今天也注定离不开这个葬礼,即使他只需要抱着骨灰盒走在人群前面的黑伞下。
尽管那盒东西再也不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沈震,但仪式是给活人看的,情感的牢笼是跳不出的窠臼。
沈尧抱着沈震的骨灰盒,傅明衍给他撑着一把黑伞,伞很大,傅明衍的手很稳,哀声与风雨飘摇中竟也一动不动,沈尧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他,傅明衍在伞下朝他投下安抚的目光,这目光十分沉厚,有着近乎实质的安全感。如果不是沈尧亲耳听到了他的威胁,这会儿就会被他的目光骗得无法自拔——或许他已经无法自拔了。
沈尧想弄清楚傅明衍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最可能的就是亲情。傅明衍不愿意让自己离开这段婚姻,开始或许是出于一种保护,但这种保护更多是基于他们父辈的感情的。
但沈尧能感觉到,这种完全的亲情正在变质,傅明衍已经开始对自己感兴趣,这个男人早已经察觉出了自己的“变化”,他已经在主动试探了。
虽然这就是沈尧一开始想要的,但傅明衍表现出的却不仅仅只是试探那么简单,还有他气场里自带的控制欲和掌控权。
沈尧巴不得他对自己有兴趣,可沈尧怕的是被傅明衍控制住。
他讨厌被束缚,讨厌事情失去掌控变得无法预料——但这就是沈尧即将面临的处境,葬礼结束以后,他和傅明衍的婚姻关系可能很难再解除,傅明衍几乎是一定会阻止他的离开。
沈尧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色.欲熏心冲昏了头,把自己玩进去了。
身旁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打断了他紧张的想象,沈尧转头看向和自己血缘相连却没什么记忆的大哥。
大哥抱着母亲的骨灰,默默地一言不发,沈家的大哥是个沉默寡言的实干派,他完全继承了沈震的那种不怒自威的神韵和气质,简直是父亲的翻刻,他从葬礼上见到沈尧这个亲弟弟开始就只说过一句“回来了”,直到并肩抱着父母的骨灰盒走在墓园被雨水冲刷的石板路上,他也始终一言不发,身边陪着的妻子是个漂亮的白人,但站在他身边仍然显得黯淡。
沈家二姐没有回来参加葬礼,她因为父母的突然离世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远嫁,便赶不回来了。
直到下葬,沈家的大哥都没有掉过一滴泪,他就像一个送别先辈而接过先祖遗训的人,他神色深沉,哀恸和沉重都尽数藏在他持重的外表之下,旁人难以窥测。相反是他的妻子一直在拭泪。众人围立一圈,抽泣的抽泣,鄙夷的鄙夷,默然的默然,世间百种复杂的情感,都在亲人的葬礼上被呈现出来,爱与恨,生离与死别。
沈尧像是个游离在众人感情以外的人,他看着大家各色的表情,表现出了一点懵懂,其实没人教过他什么才是爱和离别,他的亲生父母只是会苛责,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在参观世界,他观察着每一个人;有人哭,有人左顾右盼,有人低头不语,还有人一脸不忿,甚至有人向他投出憎恨的目光。人死就像灯灭,沈尧头一次察觉到这种无力感和轻微的恐慌,雨水冲刷着石板路,他突然觉得每个人都那么真实,只有他是陌生的,荒诞的,没有感情的,就像一颗溺死在这场雨里的星星。
什么是留恋?什么是爱?活着的时候享受世界,死后就被遗忘,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沈尧觉得慌乱无措,他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感情束缚其中,沉沦于“爱”某一个人,甚至于恐惧他的离去,失去天真,情绪被另一个人控制,再也没法自由——他的艺术也贯穿了其他人的影子,他会彻底失去自己的情绪。
这比束缚他的身体还要让他害怕一万倍。
所以他是不能爱的,那会失去理智,弄脏他的艺术。
他紧张地抓住傅明衍的手,傅明衍的手还是那么热,能在冰冷的残酷中给沈尧一口喘息的机会。
傅明衍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攥紧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尧尧。”沈家大哥忽然说话了。
沈尧猛然回过神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哥。”
“爸以前说过,你是沈家最小的孩子,要我和你姐一定照顾好你,他给你找了最合适的归宿,不管你愿不愿意,是否满意,这是他能给你最大的庇护。希望你不要记恨他,我知道你一直恨他把你当交易做。无论以前怎么样,他们都已经走了,从今天开始,沈家就真的和你无关了。你要做好你该做的,傅总对你不错,你该长大了,听他的话,不要再任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