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好了后天和傅渐云去画展,但沈尧还没蠢到让傅明衍知道这件事,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傅总”请了几天假,暂时住在学校里,当然是张庭山给他安排的住处,宿舍沈尧是没法住了,毕竟他连自己在学校里有几个“好哥哥”都不知道,怎么敢贸然住宿舍楼。张庭山当然也没多少权力给他凭空变一间房子,只是给沈尧收拾了一下他原本用来存画稿的“库房”,支了一张床。
睡在老师家里沈尧当然不会挑三拣四,更何况张庭山还把他屋里最软和的一床被子给沈尧铺在底下了。虽然饶是这样沈尧还是觉得硌得慌,反观张庭山能一脸坦然地睡在硬板床上,和衣而眠睡颜祥和,沈尧不禁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娇生惯养。
“库房”里的画稿堆积如山,靠着墙根摆了一圈装裱好的画,有油画,山水国画,各种流派和风格,张庭山是老师,所以什么都会,什么都学,他勤勉肯下功夫,从学生时代就是个“画痴”,很少出去玩乐,学得一手百家画法,仿什么像什么。
沈尧在这间不足几平米的小屋里,参观惊叹了好几个小时。
如果说张庭山是传统艺术画派的传承天才,那沈尧就是传统画派的“叛徒”。
他的画笔和人格天生带着反骨,狂乱又艳丽,像是艳绝的舞女拿起将军的战袍,威严的帝王围绕妖娆的幔丽。表面祥和美丽,内里却极不顺从,连缠着飘带的最纤细的手脚也带着力道,如果你被外表欺骗,再细细观察几秒,或许就会被看起来温婉的手指不可抗拒地拖进画里的深渊。
但张庭山似乎并不怎么支持他随心所欲的创作,所以沈尧也很少敢在老师面前展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法,稍有手贱流露一点,张庭山就会皱眉“纠正”,而沈尧往往也是乖乖听着,下次还敢。
可自从张庭山看过他给电影画的那幅屏风图后,却很少对他的画指导什么了,只是经常说“你自己看,这还要我教?”
沈尧虽然明白这是张庭山对他的“叛逆”做出的一点让步,但仍然觉得不足。他希望老师能指导他,给他一点建议,走到现在,说实话沈尧觉得自己进入了瓶颈期。
他毫无疑问是个天才,但有些东西是需要年龄沉淀的,一个幼稚的孩子无论多么有灵气他也创作不出沉厚足以流传千古的艺术作品,能够流传的只有能经得起岁月推敲,看透了时间的。
最近沈尧越来越觉得无力,他意识到了自己从前也许毫无自知的狭隘,但他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圈。
所以他想靠近一些自己从没接触过的人,想了解一些自己不曾了解的事,比如张庭山是不是真的甘愿做个老师,比如怎么才能做好这个无依无靠不能任性的“小媳妇”角色,又比如……怎么才能看透傅明衍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沈尧画着画着就蘸错了颜料,暗红的玫瑰花上赫然出现一道靛蓝色。
“……靠。”沈尧烦躁地撕了那张画,丢在垃圾桶里。
张庭山一进画室就看见沈尧把画扔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怎么,画不出来?作业题都画不出来了,住我家还给少爷住出毛病来了?”张庭山放下自己的那个颇具年代感的皮包,走到颓废的沈尧面前。沈尧靠着背后的椅背仰面看着老师,目光呆滞又带着一点求助。
张庭山“哼”了一声,伸手毫不留情地弹了他额头一下,沈尧叫了一声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老师。
“我画不出来……”
“看出来了。”张庭山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自己坐在沈尧刚刚坐好的位置上,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张画,随便扯了点胶带勉强粘住了边角,熟练地涮笔,蘸色。
“不就是画错一笔,何苦把整张画都扔了。”张庭山蘸了色,几笔把原本那朵红玫瑰改成了蓝色妖姬,在一束红玫瑰中愈发显得娇艳妖异,画错的那一笔反而成了点睛。
沈尧似乎听出老师话里有话,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也不敢接话。
张庭山把笔递给他,撑着膝盖看着他:“三思而后行,心急反而会画坏。我不希望你做什么先驱,走在最前面的人,超越众人太多的人,会被当做怪物。走错一步不是大事,如果步步走错,可能这张画反而会毁在你的自以为是和莽撞上。”说着,张庭山抄起一支干净的笔,把画上未干的颜料整个抹乱。整张画仿佛浸入水中,变得狰狞起来。
沈尧看着这副已经毁掉的画,眼眶发红。
他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像个无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