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瞧着我,满目笑意。

    我知她是给我做脸,以昭显恩宠,更知今日我已经被安排了一长串的俊彦相看。恰逢除夕宴,天子近臣重臣皆携家眷入内,还有一些新科的举人。

    舅舅定十科举人,却不能算是完全的“科举”,起码我未曾见到一定要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方可应试的“科举”。从先皇的“州岁贡三人”,到梁帝的“文武有职事者,五品已上依令举人”,如不可投牒自应,将整个选拔体制下沉,又如何能真正实现流动呢?

    于是在场者,勋人甚多。

    而这些人,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当世声名最显的几位,少负才名的麒麟子薛乘、子承父业的少年将军赵抚、以及近几年异军突起的拓跋青……甚至国子监、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等各色地方,我都物色过一遍。

    留在洛阳的这几年,很难再有我错过、不知道的人。

    但从成亲的角度来看又是截然不同的。

    和勋贵相亲是很有意思的事,外祖母一个个数过来,几乎皆是某地某氏,有名有姓,听起来就很有派头。祖上史书留名,今朝也多有出仕,若年少成名者,连家风和本人的品行都有说头。

    太后评完一圈,淑妃也间或来补上几句,我听得津津有味。

    外祖母并不舍得我远嫁,最好是留在洛阳,不求显赫闻达名满天下,毕竟知根知底最要紧。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婚事上,任了你母亲的心意。当年你父亲不过是你外祖父身边的一个小兵,被你舅舅赏识领到了身边,却偏偏招了乐安的眼。成亲后没多久,就随他去了南边……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嘴唇抖了抖,显然这早死的女儿是她此生莫大的心结。

    “你父亲赵建这人,确实有几分才华,尤其是行军打仗的本事,连你外祖父也赞许有加。我便是再不喜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一堆荫庇的小子里头,他的国公的爵位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将来史书必有他一笔。”

    “但云平,追随这种一心功业的大丈夫、大英雄,太累了。你外祖父也是老来折腾不动的时候,才真正与我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淑妃但笑不语。

    太后出于鲜卑慕容家,鼎盛一时,她本人又是武将之后,自幼习文练武,不输男儿。年轻时候也是位能折腾的主,曾有过“宁死不嫁庸碌”的惊人之语,到二十岁才相中先帝——刘雍。

    刘氏本为前朝属臣,刘雍伟才又有高志,为人臣擅政,彼时其谋位之心昭然若揭,天下有不平者,云集响应。于是当时的先帝不得不举兵平乱,胜败在此一举,京中徒留慕容观雨带着幼子坐镇。

    彼时正是刘氏最艰难的时候,外有不平,京中也是暗流涌动。趁刘雍不在,有人趁机向当时皇帝谏言杀其妻子立威,慕容观雨得知消息,白日里便提剑上门一剑杀了提议的官员。后先帝得胜归朝,威加四海,朝野之中再无二声。

    刘雍称帝之后,慕容观雨也如愿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从后宫到前朝,她是隐在先帝身后的女人。

    先帝曾用马鞭形容过她,“前有衔辔之制,后有鞭策之威”2,一个是朝中的谏言臣子,一个是在后宫的皇后妻子。当年大梁南下与陈作战,要紧之时,慕容观雨曾闭门不让先帝进后宫,以免延误战机。

    这样一个女人。

    像这样一个女人。

    到老,太平日子过久了,竟也会变得如此柔懦多情。

    淑妃心中冷笑,又或者,她只对着与自己身上流着相同血的子孙,才会有如此的纵容和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