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桃枝见了沈老爷和夫人,他们面容慈和,想必已经听沈庚添油加醋地哭诉了她的悲惨遭遇。

    “你可是盛京人士?家里还有什么人?宫女出逃是重罪,会不会牵扯到你的家人。”沈夫人言语温和却一针见血。

    若沈氏夫妇生疑派人细察,很容易知道感兴寺中并没有她这么一位“公主婢女”。桃枝只能赌,她的表现能让二老完全放下戒心。

    “回夫人,我家就在皇城根下,家中只有哥哥和嫂嫂,七年前哥哥要娶亲,便五十两银子把我卖给了人伢子。”话语间两行清泪划过毫无血色的脸颊,柔弱的姿态惹人生怜,“人伢子见我生得齐整,险些把我卖入青楼。当时舒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冯裕负责选拔的宫女中有一名突发急病去了,便着急忙荒地找上了人伢子,见我年龄小不记事,让我补上宫女的名额。”

    “后来我被指去侍奉公主,我与公主同岁,她也待我极好,我原以为老天爷怜我,在贫瘠的生命中终于赐予我一丝温暖,没想到……公主就那样被陈太嫔害了……”桃枝脑中飞快闪过母妃落泪时如何惹人锤炼,希望这种泪眼朦胧出现在自己脸上不至于太东施效颦,“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不走开,或许就能保护公主了。那山崖那么高,那么危险,我怎么可以放任公主一个人!都是我的错……”

    沈老爷不忍:“不必太过自责,你也是个苦命人啊。”

    沈庚道:“娘,地上冷,便先让她起身吧。”

    “好闺女,来这,坐这儿。”沈夫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桃枝依言站起,脸庞两侧的发丝全被眼泪糊在脸上,跪了许久险些要站不住。

    “听说那位陈太嫔今日被枭首示众,只要公主还未找到,她便可能还活着,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这事儿原也不是你的错。”沈夫人把桃枝凉透的双手握在手心,“你可想过,日后要如何?”

    桃枝垂头静默半晌,抬起哭得红肿的眼,无助摇头。

    “天大地大,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公主失踪,的确有我的过错,若我留在寺中,也必然要被枭首示众,甚至祸及家人。”

    “夫人,听说我的父母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每年到幽州把时兴的瓜果、布匹运进京城贩卖,三岁前,我们家是很不错的。只是我三岁那年,他们在回京路上恰好遇到流民滋事,此后音讯全无,哥哥倾尽家财,请族亲前去打点,只寻回了父亲的尸首。哥哥带着我艰难维持了三年,我并不恨他。听说父亲最爱看的一本书,是被各地商贾奉为祖师爷的沈公沈居正所写的《为商》,里面写到,商者,风波四潜,恰似人生,得意处切勿忘形,失意处欣然奋进,乃为商之道,亦是经世之道。”

    “这段话,父母尚在时,曾翻来覆去传授给哥哥,我越发长大,也暗暗记在心中。虽然命途多舛,我必欣然奋进。就算身似浮萍随波逐流,也要乐观地生活。”

    语毕,桃枝闭了闭眼,又流下两行泪,沈庚在山上与她第一次交谈时,她便猜出他是沈公后人,把自己的父母胡诌成经商而死,想必能多博得几分怜惜。

    在场几人果然面露动容,沈夫人更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安慰:“天可怜见儿的,好好的闺女,怎的遭了这么多罪。你日后便在咱们沈府安心住下,不必再颠沛流离了。”

    桃枝抽了抽鼻子,“嗯”了声,要哭得梨花带雨,又不能流鼻涕,还是挺累人的。

    她站起来在沈氏夫妇面前跪下,行了个跪拜大礼,“谢谢老爷夫人,谢谢三公子,大恩大德,桃枝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以报答老爷夫人和公子的恩情。”

    沈家人在徐州只停留了一日,七月初四便启程南下扬州。

    八岁的沈意柔自幼被培养成大家闺秀,面对这个陌生的姐姐,只傲娇地点了点头。四岁的沈意安则淘气得多,时不时跑过来看看她,只偷摸瞧一眼便躲到旁人身后。

    马车的确舒适,桃枝独占了一架大马车,上面铺着比起宫中所用也不逊色的羊羔绒,中途到驿站停下休憩时,她也睡饱了,推开车门往外望了一眼。

    “来。”她朝扒在马车的车轴上看她的意安招手,男孩儿乐得拍手,抬腿艰难爬上马车。

    “姐姐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你看,我这只手里面,什么都没有,对不对……不要眨眼哦,千万不要眨眼……”桃枝张开右掌,左手一盖作为障眼之法,右手极快从袖子里夹出一支海棠花。

    “啊!”意安接过海棠,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不可置信:“姐姐好厉害,是怎么变出来的,能教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