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死袁世凯?
这个提议无疑很有诱惑力:只要现在杀了袁世凯,孙中山就能坐稳临时大总统的位子,国民党党魁宋教仁就不会死于非命,日本的《二十一条》也无人签署,当然更不会出现什么洪宪帝制……中国近现代历史会因为袁世凯的突然死去,而变得面目全非。
沈翔云见孙元起颇为意动,又添油加醋道:“北洋军中各位将领素来相互龃龉不合,只因袁慰亭威望甚高,一直居中调停才相安无事。一旦袁慰亭暴死,他们就会因为往日仇隙和争权夺利而内讧不已,甚至大打出手。这时候大人和南方各省军政府都督联军北伐,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大人派赵行止都督从晋陕出军,捷足先登取得河南、直隶两省之地,实力就能稳居全国之首。如此一来,以后大人当总理、做大总统岂不易如反掌?”
孙元起翻来翻去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住诱惑:“不行,袁慰亭不能死!”
杨度大为赞许:“百熙说的对,至少袁慰亭现在还不能死!”
沈翔云睁大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杨度合上纸扇,笑着对孙元起说道:“百熙你先说说,为什么袁慰亭不能死?”
“那我就献丑了!”孙元起也不跟杨度客气,径自说道:“在七八年前,我在美国三藩市遇到梁任公(梁启超),两人曾有一番交谈。谈话间论及中国未来政体,我们都认为要想让国家在短期内迅速富强起来,就不能采用欧美的民主共和体制。因为我国现在国弱民贫,一旦实行民主共和,则人言人殊,难以聚集力量对抗俄、日等列强觊觎,只能沦为俎上鱼肉。
“那采用什么体制最好呢?我俩的共识是开明**。不过我俩之间又稍有不同,梁任公的‘开明**’是指开明君主**,而我的‘开明**’则是开明政党**。纵观我国历史。一个开明而有能力的皇帝可以在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内,让国家恢复元气,平定外患,走向富强。比如光武中兴、贞观之治。由此看来。梁任公的观点也是渊源有自。
“但是中国这些年来民智渐开,而且排满之风日益昌炽,君主制是注定要被推翻的。皇帝都没有了,又何来开明君主**?所以我的主张是开明政党**。所谓开明政党**,就是成立一个由各个阶层精英人士构成的政党,党魁经过党内推选、全国议会确认后担任元首,组建内阁。在任期内实行**,从而汇聚全国力量,统筹安排,合理布局,做大事,干实事。
“七八年过去了,我的主张还没有变。但是环顾现今中国,能够称得上政党并且有能力执行**的。只有孙中山的同盟会和袁慰亭的北洋系。而同盟会又存在各种不足,比如成员良莠不齐,缺乏执政经验。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孙中山自己也是言过其实不堪大用。相比之下,袁慰亭执掌中华民国可能会更好,对国家更有利,所以他不能死。”
杨度不禁击节叹赏:“百熙如吕端,可谓‘大事不糊涂’啊!”
孙元起反问道:“皙子,你又为何认为袁慰亭现在还不能死呢?”
杨度打开折扇胡乱扇了几下:“原因大体如百熙所言,但鄙人更注重三点,那就是孙逸仙手中没有统一的军权、稳定的财源和良好的外交关系。没有军权这一点很好理解,孙逸仙在海外奔波数十年。宣传革命,组建同盟会,筹募捐款,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不可谓无功。然而‘知之匪艰,行之惟艰’。真正说到捐躯举义,孙逸仙却领导者多,参加者少;失败者多,成功者少。而且他言胜于行,没有自己的军事班底,说到底只是一个政客,而不是一个领袖。环顾现今各省军政府都督,有谁愿意唯孙文马首是瞻?他两手空空,没有一兵一将,最终只能因人成事。”
孙元起暗暗点头:杨度之言可谓一针见血!孙中山正是吃足了没有军事班底的苦头,才倒袁、护法等历次革命都功败垂成。等到最后醒悟创立黄埔军校,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临死也没看到北伐成功。倒是常凯申、毛太祖牢记了他的经验,始终把握军权,时刻不忘构造惟己命是从的军事班底,这才各自统治中国数十年。
沈翔云却在边上一拍大腿:“怪不得大人从六年前开始,就把学生源源不断派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原来如此!高,高,实在是高!”
杨度哂笑道:“你现在才发现?杨某刚才就说过,百熙是‘大事不糊涂’。虽然他看上去潦倒不通事务,有时似傻如狂,但在审时度势、选材任人方面,他的眼光却是极准的!”
孙元起顿时冷汗就下来了:“皙子、虬斋,如果我说我送学生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纯粹是一时兴起,你们信么?”
杨度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再说孙逸仙第二个致命缺点,就是手中没有财源。满清政府历来以田赋、漕粮、盐课、茶课、税捐等为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些大宗入项由各府、道、州、县负责征缴,经各省解缴到京城,以供全国官僚胥吏、将士兵卒。如今各省**,军政府都督纷纷截取财赋挪为己用,扩大实力争夺地盘,谁会主动向上解缴?
“以前孙逸仙在海外鼓吹革命时,身边不过是十多个人、七八条枪,随便找华侨富商募捐一点,也能混个肚圆。但立国执政之后,还能再靠募捐度日吗?孙逸仙手中没有军权,各省也就没有畏惧之心。即便他文电交驰苦苦哀求,催令各省报解,最终还是无济于事。所以可以想见,孙逸仙组建的中华民国临时中央政府很快就会面临严重的财政困难。在这一点上,他不仅不如袁慰庭,甚至还不如百熙。”
“我?”孙元起有些疑惑,随即反问道:“皙子、行严,我们现在财政状况什么样?会不会有破产的危险?”
虽然孙元起知道财税很重要,可自身却对经济一窍不通,——如果说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没准还能胡扯几句——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从来胡乱插手。自从离开北京之后,军队、衙门各种用度开支都是杨度和章士钊在一手操办,所以他虽是掌门人,却对财政状况不甚了解。
章士钊赶忙汇报道:“回禀大人,我们财政还算宽裕。从北京动身时,朝廷就给了50万银子;之后我们又分别接管了陕西、四川两省藩库;前些日子,莉莉丝夫人怕我们出现经济困难,还让致用医药公司酉阳制药厂(专门生产黄花蒿素)、上海制药厂(主要生产青霉素和磺胺)以及北平铁厂通过华熙银行分别转来一百万两。只要没有大的变故,我们最近三年都不会有破产之虞。
“尤其是四川藩库,更是帮了大忙。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土地肥美,物产丰饶,人民殷实,本来就富得流油。谁知在此之前云南、贵州两省又把藩银解到四川,准备由水路运到汉口,再由卢汉线运抵京城。结果革命党在湖北举义,这些银子就一直放在四川藩库,白白便宜了我们。仅仅一个四川藩库,就足以保障我们今明两年的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