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长亭没有再开口。上次以为,他没有说清楚。今天才知道,他说多了。多余的话,毫无意义。顾轻舟靠着栏杆,思考着平野夫人、蔡长亭和自己的事。她想,三角是最稳固的,也是最难撼动的。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出手。蔡长亭上次那番话,今天这番话,到底用意何在?顾轻舟想了想:“麻痹我吗?”女人对爱慕自己的男人,都是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他不会害自己,毕竟有爱情在里头。然而,蔡长亭的这种爱慕太廉价。他曾经也说爱慕阿蘅,还不是看着阿蘅惨死,丝毫不挽留她?“长亭,你有很大的理想,是不是?”顾轻舟突然开口。蔡长亭道:“什么理想?”顾轻舟笑而不语。蔡长亭就懂了。他道:“我有的。一个人有很大的理想,难道是错误的吗?轻舟,我愿意陪伴你、辅助你。”如此赤裸裸的承认了。顾轻舟就知道,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都沉不住气了。他们全部想要拉拢顾轻舟。顾轻舟才是名义上的“固伦公主”,她才是拥有清廷血脉的人,她才是复国名正言顺的人。平野夫人是什么?对清廷而言,平野夫人只是“媳妇”,说得难听些,就是个外人。阿蘅一死,顾轻舟的立场变得至关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顾轻舟在这盘棋局里的地位,越发明显了。随着平野四郎的去世,她的作用变得至关重要。“然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不需要你的辅佐。”顾轻舟笑道,“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夫人?”“夫人会相信吗?”蔡长亭温柔笑道,“你时常挑拨我们的关系,这席话你告诉夫人,无非又是一场挑拨。”顾轻舟就笑起来。原来他如此大胆,也是捏住了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软肋。也好,大家平分秋色,谁也不落后半步。“我有时候挺恨老天爷的。”蔡长亭道。“恨什么?”“恨我们出身的年代。假如我们再提早出生三十年,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蔡长亭道,“轻舟,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了。”“我喜欢现在的我。”顾轻舟笑道,“司行霈也喜欢现在的我,我们很满足。”蔡长亭微笑了下。他们俩说了很久的话,虚虚实实的,谁也不会相信谁。直到程渝和卓莫止找过来。看到了卓莫止,蔡长亭就用日语问顾轻舟:“这位程小姐,不和高桥荀好了吗?高桥荀可是回来了。”“你操心人家的爱情作甚?”顾轻舟笑道,“程渝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自己又是单身,愿意爱谁都光明正大。”蔡长亭对这话,倒是赞同,他道:“对,一个人的爱情,不管经历多少遭,都是走过一条路。爱情的多少,只是选择的寡众,不能用来评价她的人品,更不是衡量她成就的标准。”顾轻舟一开始挺意外的。后来才回味过来,心想蔡长亭这是在投我所好,让我可以给他机会。真是狡猾万分的人。和蔡长亭相处,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下拌子。有趣归有趣,但太累了。顾轻舟此刻非常想念司行霈。在司行霈身边,她可以完全不动脑子,做个贪吃贪睡的傻瓜。做傻瓜好幸福。这个瞬间,顾轻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丈夫。程渝和卓莫止走近,她问顾轻舟:“你们用日语说什么?是不是说我们的坏话?”“程小姐误会了,怎么敢说你的坏话?”蔡长亭道,“我在跟轻舟说,程小姐和卓少帅很般配。”蔡长亭知道卓五的身份,卓五就感觉此人很危险。他笑笑,没开口。程渝则大喜:“蔡长亭,你嘴巴真甜。你长得这样美,嘴巴又甜。要是没有遇到莫止,我一定会爱上你的。”她说得很夸张。蔡长亭听得出反义,故而道:“那也不一定啊,高桥先生比我更可爱。”程渝一怔。顾轻舟第一次看到蔡长亭为了点小事反击🎸🕹别人,平常他都是不在意的,可以看得出,他今天心情非常不好。卓莫止也有点尴尬。顾轻舟轻咳,道:“长亭,我们要去吃饭了,一起吗?”蔡长亭道:“不了,回头见。”说罢,他小跑几步往前冲。顾轻舟和程渝、卓莫止都不知他要干嘛时,却见他借助跑起来的力道,一跃而起,直接翻墙出去了。他居然不走大门。顾轻舟也很意外。蔡长亭一直是从容不迫的,似温柔的春风。翻墙而出的行为,似乎只有司行霈那种兵痞才做得出来。程渝则目瞪口呆:“这兔子今天发疯了?”她又把蔡长亭比作兔子。蔡长亭虽然生得美,男人却无法享受他,故而他真不是兔子。“还不是你先挑刺的。”顾轻舟直接道,“你没事惹他作甚?”“我看不惯他。”程渝道,“瞧他那样,分明就是想要撬墙角。司行霈不在,我得看紧你。”顾轻舟失笑,原来是替司行霈鸣不平了。她道:“那我回头告诉司行霈,让司行霈高兴高兴。”“给司行霈发电报,他回去都大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平城又没战事,他老在平城干嘛?是不是养了小妾?”程渝道。程渝嘴里没边,刚被蔡长亭堵了一顿也没长记性。顾轻舟戳了下她的脸。他们三个人出门,顾轻舟吩咐副官,让🁃人过来给院子除虫。“先除虫吧,等半个月我们再搬家。”顾轻舟说。“那时候都要热死了。”程渝嘟囔,“顾轻舟,你能不能别矫情?”顾轻舟对这种说法不能理解,问她:“我可以矫情的时候,凭什么不让我矫情?我就要先除虫!”卓莫止旁观了片刻,终于笑出声。见惯了自家姊妹、姨娘、兄弟们你死我活的争斗,见惯了军营里钻研的攀比,顾轻舟和程渝的感情,让卓莫止生出了向往。她们俩这样毫🈮🁪🈧无心机的相处,让人感觉透明又温暖,像冬天的玻璃房。三个人去吃了饭,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翻了翻黄历,发现六月二十九适合乔迁新居。她把日子告诉了程渝。还要再等七八天,让程渝颇为不耐烦。最近天气热,程渝心情更加不好。卓莫止来了一天,重回了学堂,家里又只剩下程渝和顾轻舟。“出去吃冰淇淋,如何?”程渝问顾轻舟。天气炎热,一动就满身薄汗,太阳也毒辣了起来,晒得地上生烟。顾轻舟道:“我约了阿妩。”“一起!”程渝很大方道,“我不嫌弃阿妩。”顾轻舟说:“阿妩好像有事跟我谈。”“反正你也会告诉我的,我在场又何妨?”程渝道。顾轻舟道:“你太给自己面子了!”程渝又想掐死她。顾轻舟不陪她闹,因为太热了,打一场架就要弄湿后背,又要洗澡更衣,麻烦得很。晚夕,等那如火的骄阳西垂,院子里的蝉鸣却更加激烈了,似声嘶力竭挽留住那轮西沉的红日。顾轻舟和程渝踩着红灿灿的夕阳出门了。地面被烤的滚烫,一出门,热浪迎面袭击,把出门的勇气差点给撞没了。顾轻舟和程渝到了一处饭店,叶妩已经等待多时。她神色并不算很好。瞧见了程渝,叶妩站起身:“程姐姐,你也来了?”“怎么了,我不能来啊?”程渝揶揄她。叶妩是个好脾气的老实孩子,任由程渝欺负,当即笑道:“哪里话?”程渝这时候也发现,叶妩真的有话跟顾轻舟单独谈,她来有点碍眼了。饭店的饭后甜点有冰淇淋,旁边还有个酒水台,再往旁边就是舞厅。饭桌上,叶妩显得满腹心事。程渝虽然爱胡闹,却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叶妩如此,程渝就道:“你们小孩子才吃冰淇淋,我要去喝酒了。”顾轻舟道:“吃了冰淇淋再去吧。”“不了,那边的酒水里也有冰块,我要去凉爽一番。”程渝大咧咧笑道。她起身,果然去了酒水台。酒水台一共有六七张小桌子,此刻时间尚早,故而只有一桌客人。程渝选了个靠近内侧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顾轻舟和叶妩。她坐下之后,点了一杯冰镇红葡萄酒。喝了一杯,程渝远远看到,顾轻舟似乎在拍叶妩的肩膀,而叶妩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哭了。“那小丫头怎么了?”程渝心想,“整个山西都是她父亲的,她还有什么事值得哭?肯定是感情问题。”程渝又想到了康昱,“是不是那小子变心了?”康家是太原府的金融巨头,可和军政府作对,那不是找死吗?程渝想得乱七八糟。她好奇看着叶妩那边,反而没注意到,酒水台这边有个人,默默坐到了她对面的桌子上。“万一叶妩太伤心,可以把她请到我们那边去,通宵打麻将。天气这样热,夜里也睡不踏实。”程渝又想。她好奇看着,手里的红葡萄酒喝完了,才回神。顺便喊侍者再来一杯酒时,她终于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人。那人也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