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确实是这样,她说的那些只是为了应付咱们。”“要我看,咱们既然已经拿到省报和市报的地址,那就甭管其他有的没的,抓紧时间写点东西,尽快寄出去才是关键。”“我说你们女生是不是有些太小心眼了?这写作可不是咱们上学那会随随便便写篇作文,要想写出的东西能看得过眼,的确如叶夏同志说的那样,一方面要切合实际,再从实际中升华故事内容,再就是灵活运用咱们在学校学到的各种修辞手法、语言技巧,及表现手法,只有这样,我们笔下的故事才能显得生动,塑造的人物才会有血有肉,活灵活现,整个故事情节才会跌宕起伏,让人时欲罢不能。说这些,我个人觉得,叶夏同志有心了,不藏私,将她的写作经验如实告诉咱们,你们听不进去,说句难听的,是你们没学会走就想开始跑,想要一击必中,前脚寄出稿件,紧跟着便等着稿费到手,如此好事,我看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说这话的是一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瘦高个,肤色带着点病态白,日常喜欢写写画画,性格特别木讷,名叫章焉识的男知青。
“章焉识,你有病啊?!平日里见你闷不吭声,又一副病歪歪的样儿,今儿这事吃错药不成,死皮赖脸跟着我们跑这一趟,不说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反倒说我们三个女生的不是,难不成你是看上那个村姑了?但可惜得很,人家已经有对象……”“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几时对叶夏同志有你说的那种心思?”“哎哟!这嘴皮子越来越利索啦,看来你今日之前的老实木讷样都是装的,还有啊,你这么急着否认,该不会真被我说中,道德败坏,想要和那村姑好?”
“你……你……你不可理喻!”章焉识手指对方,气得脸红脖子粗。“王晓霞,你过分了!”另一男知青方伟皱着眉头看向那叫王晓霞的女知青:“老张一点都没说错,人叶夏同志不藏私,告诉咱们如何选题材创作,告诉咱们创作时需要注意那些技巧,而你不领情不说,反倒一出人家院门,就开始酸言酸语,说人叶夏同志的坏话,我看啊,你要的不是请教叶夏同志如何写作,要的是叶夏同志把她脑中构思好的故事直接写出来给你,再署上的你的名字寄往报社,你坐等名利双收方觉得满意。”拜访小叶大夫,他不是没小心思,但他没无耻到像王晓霞那样,一心只想走捷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想的是,和小叶大夫先慢慢熟悉,日后在写作时,拿自己写的东西给小叶大夫看看,从而得到对方指点一二,这便足够。
试想想,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小姑娘,同一时间收到省报和市报、市连环画报寄来的回信和汇款单,足见其在写作和绘画上真有两把刷子,若能得其偶尔指点指点,他寄出的稿子不说百分百被报社采用,但被看中的几率起码要比他闷着头创作寄出要大些。“方伟!你这是在血口喷人!”王晓霞因方伟所言气得眼眶泛红。“你有没有那个心思你自个心里清楚。”方伟懒得和王晓霞这样满肚子装着小心思的女声多费唇舌,他拍拍张焉识的肩膀,又看眼名叫雷明的男知青:“老章老雷,走了,这有些人啊,心思不正,还怨怪别人不够诚心,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真特么臊得慌!”
叶夏耳力过人,自然有听到院门外属于那几个男女知青的对话,她摇头笑笑,全然没把听到的内容放在心上。知青点。“方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究竟怎么着你了,至于你将我说的那么不堪?”王晓霞不听同往叶夏家那俩女知青劝,愣是一路追着方伟理论,这会子几人已回到知青点,王晓霞依旧不依不饶,拽住方伟的后衣摆,要其把话说清楚。方伟是个有脾气的,他自认没有说错,熟料,王晓霞非但不知自省,反倒像个泼妇似的蛮不讲理,要他给她挽尊。呵!挽尊?不存在的。他又没说错,凭什么要和一个泼妇多掰扯?!方伟如是想着,随之脸色一沉,回过头,冷眼看向王晓霞:“拿开你的手,这话我不说第二遍。”声音不大,落在王晓霞耳里,却吓得猛不丁打个冷颤,见其抓着自己的后衣摆不放,方伟不再给王晓霞留半点情面,掰开对方的手,继而冷声说:“你如果没有那样的想法,做什么要说叶夏同志的坏话?同去六个人,就你对叶夏同志意见最大,你现在对着咱知青点所有人说说,你的意见是打哪儿来的?”不给王晓霞开口的机会,方伟嗤笑一声,续说:“人不行,偏要和叶夏同志作比,明面上看着是找叶夏同志请教如何写作,实则你是找人麻烦去的。别不承认,你从进叶夏同志家的院门,当着叶夏同志的面说第一句话那会,就心怀不善,否则,明明叶夏同志既告诉我们写什么样的题材容易被报社看中,及告诉我们不少写作技巧,而你不领情便罢了,硬是歪曲叶夏同志的用心,说什么叶夏同志担心被抢饭吃,故意藏着掖着,不教你写作上的真本事。王晓霞,我说这些,可有捏造一句?”
王晓霞想挽尊,想找回自己的脸面,却事与愿违,一瞬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很显然,这根本不现实。感受到一道道各异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王晓霞的脸色时青时白,终自觉羞耻难耐,捂住嘴“哇”地哭出声,跑向她住的那间屋。“是真的吗?”“王晓霞不会那么没品吧?”“任芳,你就说说吧,你和邱慧可是跟着王晓霞一起去找叶夏同志请教怎么写作的,来,给咱们大家伙说说,方伟说的可属实?”“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我。”名叫任芳的女知青觉得王晓霞今个这一出连带着她也跟着好没脸,可做人得有个底线,毕竟不管怎么说,王晓霞和她还有邱慧算是比较好的朋友,她即便对王晓霞再有怨气,也不会在这个点上落井下石。何况……何况她和王晓霞的想法差不多,觉得那个村姑压根就没教他们真东西。这么做的目的,不是担心他们抢她的饭碗,还能是什么?
任芳没理会身旁女知青们问长问短,低着头,快速回了她住的屋。邱慧性子软和,看着王晓霞哭跑回屋,又看着任芳为避开被人问长问短,亦回了屋,她抿了抿唇,趁着尚未有人留意到她,悄然挪步至和任芳同住的那间屋。“我猜方伟没说谎。”“那要是方伟说的属实,王晓霞可就是白眼狼了。”“白眼狼不白眼狼和咱们又没一分钱关系,走走走,回屋眯会,下午还得上工呢!”“要我说啊,这写作没两把刷子,就不要丢人现眼,学人叶夏同志给报社投稿。”“没错,是这个理儿。”“好了,咱都散了吧,回屋好好歇会,要不然,下午上工有得受。”
……
知青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多会,各回各屋,院里静寂下来。“宁臻,你要看看吗?”章焉识把叶夏说的选材取材和写作技巧整理到一个硬皮笔记本上,接着,他把这个笔记本递向宁臻,满目诚挚说:“我觉得叶夏同志说的很好,你看看,要是想写点什么没准能从中得到点启发。”宁臻原本和名叫刘凡的男知青住同一个屋,但因之前姚青青那档子事,刘凡在人前放话,不再和宁臻同住,结果姚青青的事反转,让刘凡体会到什么叫打脸,可话已说出口,他哪怕有向宁臻道歉,却也没脸皮厚道继续和宁臻住一屋,于是,就私下和章焉识调换了下住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宁臻静默好一会,伸手接过。
眼睑低垂,宁臻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笔记本上,思绪不自主回到听说洛家和叶家定亲那日。就在那日,就在他听说洛家和叶家顺利定亲,宁臻几乎毫无征兆地感觉心神蓦地不适,感觉有什么从他心底流失。摁住心口,宁臻怅然若失良久,觉得那骤然间彻彻底底流失的,于他来说肯定特别重要,但可惜的是,他想不出那流失的是什么。直至……直至他不自主地总是留意有关一个人的事儿,他似乎、好像知道了……知道那彻彻底底从他心底流失的具体是什么。不想承认,奈何心骗不了他,对此。挺莫名其妙,却又难想通。
“很好,要是吃透,你必能写出好东西。”一字一句看完章焉识整理好的笔记,宁臻物归原主,由衷说了句,闻言,章焉识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微笑说:“我能不能写出好东西我眼下不知道,但叶夏同志讲的那是绝对的好,你说我回头把写好的东西拿给叶夏同志看,请她帮忙指导指导,会不会有些麻烦叶夏同志?”宁臻靠着折叠好的被子半躺在炕上,他静静地看了章焉识一会,轻启唇角:“偶尔一两次应该没什么。”章焉识一听这话,高兴极了:“我肯定不会常去叨扰叶夏同志的,等我写出能拿出手的东西,再请叶夏同志帮忙看看。”微顿须臾,章焉识收起脸上的笑容,叹口气,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宁臻听:“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踏进高校校门,我一直以来有个梦想,就是考上燕京大学,我知道这个梦想挺遥不可及,但我不想放弃,只希望……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好消息。”宁臻抿唇不语。忽然,章焉识问:“要是咱们还有机会参加高考,你想上哪所大学?”宁臻眼睑低垂,他没去看章焉识,淡淡说:“世上没有如果。”一年又一年过去,这都过去几年了,未来能出现哪个如果?真要是有这么一个如果,有这么一天,他们这些知青不知能否等到。章焉识的心情陷入低落,喃喃:“是啊,世上没有如果……”他不是说这片土地不好,是他打心底认为,像他们这样的知识青年,不该在农村如此蹉跎岁月。因为国家要发展,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共同努力,当然,这地得种,毕竟不种地就没粮食,没粮食,旁的一切都是空谈。可他们这些知青,正是学习文化的时候,现实却不得不在全国各地的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这确定不是资源浪费?然,心里是这么想的,章焉识知道,他不能说出来。“我们这辈子不会都待在这里种地吧?”章焉识眼神迷茫,看向宁臻。“就算一辈子待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宁汐与其四目相接:“只要你真正有本事,在哪都能发光发热。就像小叶大夫,虽生在这农村长在这农村,但人照样优秀到我们这些知青拍马不及。你若是真心想要写点东西出来,就静下心好好努力吧!”
“你说的是。”章焉识眼里的迷茫如烟消散,他重新展露笑颜:“没想到你小子比我小两岁,却比我看得通透。”宁臻扯了扯嘴角,没有做声。
不知不觉间大队广播响起,这是上工的信号,很快,知青点和村里热闹起来,大家伙扛起农具,三三两两前往地头,开始下午的劳作。卫生所。由于没病人来看病,叶夏闲着没事,就自制一种祛疤效果极好药膏,不成想,陡然间卫生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随之是一道焦急的男声传进卫生所。“叶大夫!叶大夫!齐知青晕倒了!你快随我去地里给看看吧!”来人是方伟,叶夏一看到人,二话不说,就拎起医药箱,锁上卫生所的门,跟着方伟跑向知青们劳作的地头。“怎么样,叶大夫?齐妙她没事吧?”来到地头,叶夏上手就帮昏迷不醒的女知青诊脉,待探清脉象,叶夏心里微愕,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问她话的是章焉识,午饭后有见过一面,叶夏自然认识对方,她想都没想,直言:“齐知青昏迷是低血糖导致。”“那该怎么办?”章焉识问。“先把人背到卫生所,快点!”叶夏说着,站起身就欲走人。章焉识照做,背起齐妙就跟上。宁臻和章焉识到底是一个屋住着,心下不放心,不由走在章焉识身侧,帮看着章焉识背上的奇妙,以免去卫生所途中出现什么意外。“你和这位女同志是什么关系?”一到卫生所,叶夏冲了杯糖水,看着章焉识喂齐妙喝下,虽说差不多有看出两人间的关系,但为免搞错,叶夏还是出言予以确认。
“我们在处对象。”章焉识如实回应。叶夏看眼宁臻,继而对章焉识说:“我现在要说的事比较私密,你看……”这话显然说得不隐晦,不等章焉识做声,宁臻启口:“老章,你留在这照顾齐知青,我回去上工了。”说着,他朝叶夏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开。等卫生所里只剩下章焉识和齐妙还有叶夏三人时,叶夏说:“你醒了就一起听吧。”齐妙在章焉识给喂糖水的时候便已苏醒,不过,她不知作何想的,愣是没睁开眼,此刻听到叶夏所言,极不自在地掀开眼皮,就听到一个对她来说仿若晴天霹雳的事儿——怀孕。齐妙没想到,怎么都没想到,她只是……她只是一时冲动,只是和章焉识一时冲动,就那么一次,真得就那么一次,竟然……竟然就怀上了孩子……怎么办?她该怎么办?章焉识如被雷击,站在病床边,半晌没回过神。齐妙反应过来,眼里惊恐与害怕交织,边哭边捶打章焉识:“怎么办?章焉识,你要我怎么办?章焉识……呜呜……”章焉识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他抿了抿唇,坐到病床边,揽住齐妙的肩膀:“结婚,我们结婚,我今晚就给家里写信,明一早就把信寄出去,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会对你好的。”“可我家里不让我在乡下结婚,下乡时,我妈有耳提命面和我说,如果……如果我在乡下结婚,她……就不再认我这个女儿!”齐妙哭得异常伤心:“这都三个多月了,很容易露馅的,要是被人知道,我日后要怎么做人啊?”章焉识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话,叶夏这时眉头微蹙,问:“你月事是不是一直不准?”齐妙连连点头:“我从来那个的时候就没什么规律,有时两个月才来一次,有时一个月会来两次,我妈有带我看过大夫,没少喝中药,但始终不见有改善,我……”“所以这次你接连三个月没来月事就没怀疑过?”“我……我是没想到会这样,我……我们就一次,真得就一次……”